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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锦略一思忖,眼眸中闪烁着深深的追忆,他缓缓开口,声音显出几分沧桑。

“我幼时是在西潼关长大的。那些年,西戎部频繁进犯,常有西戎部的兵匪洗劫那一带的村庄。我父母也因此不幸离世。”

“当时,我也才刚过十岁,为了活命,带着还在襁褓里的幼弟一路乞讨流浪,只为寻找一线生机。”

祥云厅里顿时陷入了沉寂,老侯爷薛勇淮多年与西戎部交战,他们自然知晓战乱给百姓带来的苦难,此刻听到陈锦的遭遇,不禁唏嘘不已。

青纱帘后,薛慧春原本以为陈锦只是一个善于经营的宦官,想不到少年时竟如此苦难。

陈锦说到这里顿了顿,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

“那时候,每一天都像是走在生死边缘。我自己倒也无所谓,饿了就是观音土也敢吃,只是为了养活幼弟,我不得不四处乞讨些吃的。”

“那一日我毕生难忘,路过一家农庄,我一路敲门乞讨,只是当时人人自顾不暇,哪还有多余的口粮救济别人,直到遇到一位大娘。”

“当时看她面容慈祥,眼里满是同情,看着我说,‘可怜的孩子,你怀里的娃娃饿得直哭,快进屋来吧,我给你们煮点米粥喝。’”

“当时西边兵荒马乱,普通百姓连粗粮硬馍都很少吃到,更别提白粥了。”陈锦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我也是糊涂,没有提防人心险恶,只想着幼弟饿得直哭,于是毫无防备地跟她进了院子。”

“可是一进院子,我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捆着手脚,躺在一辆蒙着黑布的马车里,车里还有几个同我一般大的孩子。”

“我弟弟早已不知所踪。”

陈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说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大娘是个拐子,专门诱骗我们这些流离失所的孩童,再将我们转卖。我弟弟,估计已被她拐去了其他地方。”

洪映蓉眼中带着同情:“陈公公,你后来没有再去找过你弟弟吗?”

陈锦点头:“自然去找了,可是战乱之中,早就了无音讯。”

“我在宫中侍奉陛下和太后,实在不便直接与边疆官吏联系……”

洪映蓉微微点头大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陈公公,你有何要求,尽管直言。”

“两年前,我得知老侯爷与都护府联手破了一起贩卖边关妇孺的大案,真是大快人心。那些被解救的人中,有不少无家可归的人就被安置在侯府建立的养幼院。”

“养幼院的事宜,侯府必然更加了解,我斗胆请求,能否请侯府帮忙,在养幼院里找找,看是否有我弟弟的消息?”

薛元初坐在一旁听着,想起当年,他就曾反对父亲在边关创办养幼院的决定。

在他看来,这些事宜交给朝廷处理便足够了,薛家又何必展现这份菩萨心肠呢?

养幼院里收容的不仅有大周百姓,还夹杂着一些外邦的妇孺。

据说都是因西戎部的侵略而失去了家园,然而真实情况究竟如何,谁又能完全知晓?

更让薛元初耿耿于怀的是,养幼院每年的开销高达近三千两银子。

这笔巨大的支出,在他心中早已觉得不值。

正因如此,他打算趁着父亲离世之后,过个一年半载就将养幼院关闭,以减轻这笔额外的开销。

洪映蓉看到陈锦说的情真意切,且不说前世如何,单就幼童被拐的事,她就无法袖手旁观:“陈公公,您放心,我会让府中的人去养幼院仔细查找,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您。”

一直沉默不语的薛仲复皱着眉,深思熟虑着寻人计划。

他转向陈锦,沉稳地问道:“养幼院中,十岁左右的孩子数量并不少,有些孩子陆续被当地百姓收养,但他们在村庄的里正或是县衙应该都有户籍记录,找起来倒也不难。只是陈公公,另弟除了年龄,还有没有其他可以作为辨认的印记或东西?”

陈锦沉声说道:“当年我身无一物,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用来相认的信物,唯一的特征便是我弟弟左脚是六根脚趾,这是我们相认的唯一记号。”

洪映蓉点了点头:“能有这个线索也好,我们这就去安排。陈公公,您且宽心,侯府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您寻找弟弟的。”

陈锦听闻此言,眼中闪过感激之光,声音略带哽咽:“老夫人如此大恩,陈锦铭记在心,此生难忘。”

不论未来是否能与弟弟重逢,至少现在侯府能出手相助,也算是圆了他多年的心愿。

在深宫之中历练多年的陈锦,对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已是驾轻就熟、炉火纯青。

他清楚地察觉到世子薛元初对他这个太监并无多少好感,然而老夫人与二公子却对他表现出颇多的尊重和礼遇。

兴远侯府一家和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此,他也不计较其他,转向老夫人洪映蓉,善意提醒道:“御史台已多次上疏规劝陛下,担忧对兴远侯府的荣宠过盛,甚至指责太后干预朝政。司礼监已经截留了几份奏折。明日灵位即将迁入太庙,百官都会出席祭礼。”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地继续说道:“朝廷上下皆知御史大夫范阶的性格耿直,刚正不阿。他的笔下铁面无情,满朝文武没有他不敢弹劾的。老夫人和世子明日定要小心谨慎,做好万全的准备。”

薛元初听到这话,脸色骤然一变,露出急切之情。

“那个老顽固范阶,过去就对父亲出征所需的军饷费用颇多怨言,屡次上书朝廷,现在竟然又对陛下的旨意诸多挑剔。”

然而,他的话被洪映蓉轻声咳嗽给打断了,“陈公公,请,老身送您出去。”

“劳烦老夫人了。”陈锦的神态已不同于来时宣旨时的趾高气扬,他微微退后半步,跟在洪映蓉的身后。

“我刚才来时,注意到出殡的销金大字牌上仍然是之前的官职封号。既然圣旨已下,这些在明天一早可都要改了。”陈锦周到地提醒道。

“感谢公公的提醒。”洪映蓉说道。

他们一行人还未走到大门口,之前被派去准备茶叶的小厮已经毕恭毕敬地捧着几袋打包好的茶叶等在那了。

“少夫人命人将库房里的龙井茶全部打包好了。听陈公公说爱喝茶,少夫人让小的单独准备了一包今年的枫露茶给公公品茗。”小厮说着,将茶包递给了在门口等候的随行太监,其中的枫露茶被单独用油皮纸精心封装。

陈锦看了一眼茶包,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于是再次向洪映蓉致谢行礼,然后才上轿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