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山庙的所在并不难寻,既是镇上大多数人都知晓的庙宇,香火自然不可能太过衰败,更惘论告知玄夜这处庙宇的人,还因为担心他找不到地方,详细地给他说了前往的道路。
只是让玄夜有些惊讶的是,则岚山庙虽冠以“庙”的名头,可里头供奉着的,却并非世人所熟知的鬼神,反倒是一位女妖。这还是玄夜第一次见到供奉妖怪的寺庙,不得不说他对此还是有些惊讶的。
察觉到附近那隐约的妖气,正蜷缩在玄夜的衣襟中补眠的卫成泽耳朵抖了抖,探出半个脑袋来。
“怎么了?”注意到了卫成泽的动作,玄夜低下头,轻声问道。
听到玄夜的话,卫成泽伸出爪子抓了抓他的衣领,仰起头轻轻地喊了一声:“喵~”
“你是说,这里的气息和上次你见到的那个人很相近?”眉头不由自主地轻轻蹙起,玄夜看着这人来人往的庙宇,心中不停地思量着这其中的可能性。
……所以说,你们到底是怎么交流的啊?!
完全没法从自家宿主那一个简单的音节里面,理解出那么复杂的意思,5438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智商来。
5438:不对,一定不是我的问题!!
他才不相信眼前的这两个人,都是传说中会喵语的天才呢!
……总不至于这两个人心灵相通到了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的地步吧?要真是这样,玄夜怎么可能会被卫成泽骗得这么惨?
可貌似除了这个,还真就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但是想想卫成泽居然会和别人心意相通什么的……5438觉得,他需要静静。
比起5438的混乱纠结来,卫成泽对于玄夜能够理解自己的意思显然感到很高兴。他轻轻地蹭了蹭玄夜的胸口,带着点撒娇意味地叫了一声:“咪呜~”那软软糯糯的声音,挠得人心里痒痒的,惹得不少从玄夜身边经过的女香客频频驻足观看,那母爱泛滥的模样,想来如果不是碍于玄夜周身的气场太强,都要直接上来搭话了。
那些不断落在卫成泽身上的目光,让玄夜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眼中的神色也越来越不善,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冷哼一声,将卫成泽的脑袋给按了回去。
莫名就被按回了衣服里面的卫成泽有些不满,他一口咬住了玄夜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拿牙尖轻轻地磨了磨——当然,没怎么用力,只是猫咪表达亲昵的一种方式。
玄夜的脚步一顿,抽-出手指捏了捏卫成泽的耳朵,哑着声音道:“回去之后等着。”
卫成泽:……诶?
他刚刚真的只是在表达不满而已啊……?
不知道为什么,卫成泽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了。
默默地叼着自己的尾巴团在衣服里,卫成泽觉得,接下来这几天,干脆让玄夜连房间都不要进好了。
5438:为什么我总有一种钛合金狗眼被闪瞎了的感觉?单身的系统伤不起啊你造吗?!
忍不住酸了卫成泽几句,5438看着那毛茸茸的小团子,忽然有点恍惚。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卫成泽对待玄夜的方式,和以往对待那些主角有些不同。
虽然都是各种演各种撩,但这其中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微妙差别。
之前5438以为,他会生出这种感觉,是因为卫成泽这一回的行动格外直接的缘故,可后来他仔细地想了想,却又觉得不是这样——或者说,不仅仅是这样。可真要他说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他却又说不上来。非要说的话……直觉?
……好吧,5438也很怀疑,身为系统的他,到底还有没有这种东西。
不过,大概是卫成泽的演技又增长了,就连5438现在看着,都觉得卫成泽是真的喜欢上玄夜了。总不至于是真的……吧?
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5438干笑了两声之后,就把这个问题扔到了一边,没敢再往深了想。
5438:再想下去真的会忍不住哭出来的qaq
鉴于卫成泽的猫咪形态,完全就是在从各个角度诠释“懒猫”这个词,因此5438很干脆地,就把注意力放到了玄夜的身上来。
其实他也挺好奇这座庙的来历的
虽然那个唐念在原本的剧情里面,也是死在玄夜的手里的,但那个时候的玄夜和眼前这个之间的差别,那可是大了去了。
按照原先的发展,玄夜应该是刚好撞上了现行犯唐念,然后以禅杖把人给直接戳死了,再找人收敛尸体——哪怕走入了邪道,可唐念到底是个人类——的时候,知晓了对方的名字和身份,之后就再没有和这个人有关的事情了。
毕竟这个家伙,也只不过是玄夜的除妖目录上的一个名字而已,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理所当然的,唐念为什么会从一个前途无量的书生,变为非人非妖的邪物这种事,原本的玄夜是不会了解的,也没有那个兴趣去了解,这座和唐念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寺庙,他当然也未曾来过,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这里为什么会供奉着一个妖怪。
5438:所以,好好奇啊!
在这种大部分人都仇视妖怪的世界上,居然有个供奉妖怪的寺庙,怎么看都很不寻常吧?尤其看那些镇子上的人,对待妖怪的态度,和其他地方的人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自己的尾巴的卫成泽悄悄地从玄夜的衣襟里探出头来,翡翠般的眼眸里盛满了好奇,显然对这个不同寻常的庙宇很是感兴趣。
玄夜垂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却也没有再将他推回去。卫成泽的眼睛眯了眯,飞快地窜到玄夜的肩上站定,讨好似的咬了咬他的耳垂。
玄夜:……晚上等着。
卫成泽:……习惯性地……qaq
5438:我的钛合金防闪瞎眼镜呢?
这岚山庙的布置与寻常的寺庙并无多大的差别,只是那大殿中摆放着的雕像,并非佛陀鬼神,而是一名身着浅粉色长裙的女子。看模样不过二十上下,手中持着一朵半开的莲花,温和慈善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清浅的笑容,如若不是一早就被告知了她的身份,说不定玄夜会将其当成菩萨的一个化身。
因为庙中供奉着的并非神佛,卫成泽在里头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还很有精神地朝边上一些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的女香客,撒娇似的叫了几声,导致玄夜在见到这间庙的住持的时候,脸都是黑的。
那住持的年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被玄夜那一身的煞气给弄得有点不安。他看了玄夜肩上的卫成泽一眼,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不知这位……额……大师,”虽然玄夜的年纪看起来比他小上许多,可那周身的气魄昭显着他修为的高强,显然不是他这般普通的僧人能够比拟的,“找老衲是为了何事?”
“这间庙,”玄夜也不拐弯抹角,开口就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与唐念有何关系?”
像是没有想到玄夜的问题会这么直接,那住持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的目光在玄夜手中的禅杖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大师是为了除妖而来的吧?”虽说是疑问句,可说这话的人,却显然对此并没有多少询问的意思,显然已经认定了玄夜的来意。
玄夜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住持的话。
见状,年近半百的住持忍不住摇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间说不上来是悲伤还是遗憾:“您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听到住持的话,玄夜的眉头不由地轻轻蹙了起来,倒不是因为住持话里透露的信息,毕竟原本玄夜就没有想过能在这个镇上找到唐念,更别说两人还在客栈中耽搁了那么久,即便唐念一开始是奔着这里来的,这时候也应该离开了。只是,从住持的语气来看,他似乎也不愿意谈论唐念的事情——尤其他一开口,就避开了玄夜刚才的问题。
住持这般的行径,实在让玄夜不得不怀疑,他与那唐念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刚才卫成泽不也说了,这间庙当中的气息,与上一回见到的唐念的气息,十分相似吗?
然而,住持的下一句话,却打消了玄夜的这个念头:“但我知道他现在在哪。”
显然,无论是玄夜还是卫成泽,都没有想到住持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卫成泽倒只是惊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线索,而玄夜的眉头则深深地拧了起来,看着住持的神色也带上了几分严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还在这个镇子上,并没有离开。”没有回答玄夜的问题,住持继续说道。
他当然知道玄夜的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基本上就等同于承认了与唐念有瓜葛。而如今的唐念,说是妖物也不为过。知晓害人性命的妖物所在,却替对方隐瞒,他的行为,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袒护了。
若是一些脾气暴躁,亦或者是对妖物极端憎恨的法师,在得知这一点之后,甚至可能会在得知唐念的所在之后,将他与唐念一并除去。
但是……
“当年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双手合十地对玄夜行了一礼,住持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
那是一个如同话本中的故事一般巧合与美妙的故事,年轻俊美的才子遇见了落难的管家小姐,一见倾心,暗生情愫,最后相许一生。
如若那位美丽的管家小姐,并非一个妖怪的话,这定然又是一段流传千年的佳话;如若那位善良的管家小姐,没有被镇上的人发现身份的话,这定然是一则令人艳羡的美好姻缘。
然而这个世上的事,更多的总是不如人意。
镇子里一名寡妇不满七岁的儿子失踪了,一群相熟的人都焦急地上山寻找,那唐念也在其中。
虽然几人最后成功地找到了在山中迷失的孩子,可在归途之中,他们却迎头遇上了猛虎。那双带着血腥气息的双眼,当场就吓得一些人瘫软在了地上,连脚下的步子都挪不动分毫。
眼见着所有人都将丧命于虎口之下,唐念那个端庄贤淑的妻子,却忽地出现,三两下便驱走了猛虎,将众人自危难中救下,可她那鬼魅一般的身手,却让在场的一些人深深地忌惮。
紧接着,便是悄无声息地流传开来的流言,明里暗里的排挤,以及千方百计的试探。
“唐施主不堪其扰,便生出了搬家离去的念头,甚至连家中的物什都已经收敛完毕了。”住持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眼中浮现出些许痛苦的神色,“可就在这个时候,镇上来了一名法力高强的法师。”
这世上当然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法师,正是镇子上的人们,合力凑了银两请过来的。甚至还因为知晓了唐念离开的心思,特意让法师快些快些过来。
唐念和他的妻子终究还是没走成,刚离开镇子,便被到达此地的法师堵了个正着。只一眼,那名法师就看穿了那容貌妍丽的女子的身份。
而后便是毫无保留的交手。
那名法师是镇子里的人花了大价钱请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弱手,可众人没有想到,那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却也有着这样高强的实力。两人斗了两天两夜,都尚未分出胜负,反倒镇上的一些建筑道路,因为二人的交手而被毁坏,甚至出现了不少的伤者。
理所当然的,这份罪责被加在了唐念的妻子身上,以至于唐念四处奔走,乞求着镇上的人们让那法师停手的时候,收获的只有各式各样的冷嘲与谩骂,更有甚者,直接抄起手边的东西,朝他打过来。也有认为他是被妖怪迷惑了,千方百计地想要劝服他,逼着他喝下各种符水的,甚至还有觉得他也是个妖怪,想要当场就将他打杀的。
许是上天都觉得这些人的做法太过恶劣,原本该是最为爽朗的秋季,却突然连续下起暴雨来,镇子边上的一处用于泄洪挡灾的堤坝,被那暴涨的河水冲垮,铺天盖地的洪水朝镇子涌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有好些人压根都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被翻腾的洪水给卷走了。
天灾之下,世人皆如蝼蚁。
即便是能够使用术法的法师,也不敢在这种地方久留,在交手间寻了个间隙,便独自离开了,一点要出手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眼见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泯灭,人们的眼中不由地浮现出绝望的神色来。面对此番情景,他们除了等待洪水将自身联通镇子一起吞噬之外,别无他法。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被我们恐惧、厌憎,甚至想方设法地想要除去的妖孽,却挡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她的手中持着一朵半开的莲花,悬浮在半空中,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浮现出片片鱼鳞,神色狰狞的,看起来十分可怖。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妖怪,救下了这个镇子,救下了我们的命。”住持的语气有些复杂,让人有些分不清他对这件事究竟是抱着感激,还是厌恶。
玄夜没有说话,手上一下一下地顺着怀中猫咪的毛。他知道事情不可能到这里就结束了,否则唐念如今也不会变成那个模样。
卫成泽被顺毛顺得舒服了,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趴着,身后的尾巴一晃一晃的,显得很是悠哉,与这室内略显凝重的气氛有那么几分不符。
住持看了玄夜怀中的卫成泽一眼,似乎对他那种什么都不知晓的悠闲感到有些艳羡。
被救下了一条性命,哪怕是再厚脸皮的人,也不可能再表现出什么厌恶的情绪来——至少不敢在当时表现出来。可到底还是对身为妖怪的女子感到惧怕,因此哪怕在对方为了将洪水改道而力尽摔倒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扶上一把。
“老衲当时也在场,却也同其他人一样,”住持苦笑着摇了摇头,“着实惭愧。”
“她——”玄夜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合适的称呼,“唐念的妻子,因此死了?”
如果是这样,他倒是能够理解这间庙建成的原因,可唐念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却仍然有些奇怪。
住持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却并未回答玄夜的问题:“唐施主说他会离开这里。”
那个时候的唐念脸上,甚至还带着被镇上的其他人带出来的伤,他怀中的女子脸上的鱼鳞也尚未褪去,看起来既凄惨又可怖。他抱着连站都有些站不稳的女子,目光坚定:“请放我们离开。”
然后,剩下的所有人就眼睁睁地看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弯刀自女子的胸前透出,锋锐的刀刃一滴滴地向下滴着血。
那个被镇上的人请来的法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的身后,手中握着刀柄。他当着唐念的面,剖开了尚未断气的女妖的肚子,将其中的内丹挖了出来,而后如同丢弃垃圾一样,将那早已断绝了生机的尸体抛在一边,扬长而去。而被留下的唐念,则抱着那早已冰冷的身躯,一步一步地离开了镇子。
“我们所有人,都是杀害她的凶手。”住持说着,闭上了眼睛,遮掩住了其中痛苦的神色。他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去回想那个时候,唐念脸上的表情。
而后,在那场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人,就出资建了这座庙,将那个救了这个镇子的妖怪供奉在其中。时间一久,香火竟也慢慢旺盛了起来。
“愧疚?”玄夜问。
住持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些许苦笑:“也许吧。”
愧疚必然是有的,他们总归还是良心未泯,能做到对害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这种事无动于衷,可更多的,却是出于恐惧。
恐惧那眼中满是憎恨的唐念,恐惧那杀死了妖物的法师,甚至恐惧那已经死去了的妖怪。所谓的人,就是这种胆小而怯懦的存在。
但或许也正是这座庙的存在,才让唐念没有对这个镇子做了什么。
抱着心爱之人的尸体离开后,唐念就那样杳无音信地消失了两年,而第三年,他们则听到了当年的法师被袭击,抢走了所收集的妖丹的消息。而他,亲眼见着唐念将抢夺回来的那颗妖怪的内丹,整颗地吞食了下去。
唐念已经不是人了。
他很清楚这一点,可看到那个身上各处都炸裂淌血的人,他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与当初相同的事情。
他包庇了唐念,在那法师上门询问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可也正因为他所做出的事情,导致了更多无辜的人失去了性命。
唐念想要复仇,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有强大的实力。并非修行者,也不是妖怪的唐念,想要提高自己的实力,所走的,自然就只有邪道了。
若是放任不管,会有更多的人死在唐念的手中。
但是,哪怕心中对此想得十分清楚,可他却仍旧无法对那个一次次重伤时躲避到这里的人下手。
作为当年第一个提议去外头请法师来除妖的人,他面对一个被自己害到如此境地的人,又能做什么?
他甚至觉得,唐念一次次地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折磨他,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愧疚与痛苦所吞噬。
忍耐了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承受不住了。
“请……结束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