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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屋里传来的声音,庄青文不由地愣了愣,眼中也浮现出些许惊讶的神色来。

虽说他刚才确实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与脚步,可对于像他这种修行已有小成的人来说,有些东西是早已融入了骨血当中的。而此刻的卫成泽失了修为,与一个从未踏上仙途的普通人无二,按理来说,不应该察觉到他行走间弄出的动静。

看来,那被强行中止的阵法,确实在卫成泽的身上,发出了些许变异,否则他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只不过,那对于其他人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于这个少年来说,却远不如那被抛下时所带来的伤痛。

这样的性子,于修仙一途,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脚下的步子微顿,庄青文的目光在那紧闭的房门上停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伸出手,推开了房门。

尽管并非有意,但真要说起来,卫成泽受伤一事,还就是与庄青文脱不了干系。是以即使秘境的事情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了,但他依旧没有离开,而是在这天堑峰上住了下来。

反倒是唐末,在上次吐露了心意之后,像是不知道该如何与卫成泽相处一样,随便寻了个理由,就下山去了。

带着少许凉意的夜风从被打开门扉中吹入,卫成泽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将身上的袍子裹得更紧。

没有了原主自个儿的那点微末修为,卫成泽这会儿可是个货真价实的普通人,且还因为前不久的重伤,身体甚为虚弱,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能病倒。这也是安映生一直不许他动用灵力,给身体增加负担的原因之一。

当然,既已经重塑了根骨,卫成泽接下来若是重新开始修行,自然会走得比原来要顺遂许多,在凝聚金丹之前,甚至不会遇上任何修行上的瓶颈。

天赋根骨带来的差别,巨大如斯。

“睡不着?”合上了木制的房门,将夜风阻挡在门外,庄青文转过身来。他的手指轻轻一弹,桌上尚未燃尽的残烛便倏地亮起,摇曳的烛光为眼前的景物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卫成泽侧着头看着庄青文走过来,轻轻地应了一声,没有说话。这样的行为可以称得上是失礼,不过庄青文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虽然他的心胸算不上有多宽大,但一个身心受创的孩子的心情,他还是能够理解的。

更何况,他本没有伤害卫成泽的意思,最后却害对方险些丧命,庄青文的心底,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丝愧疚。也正是这一丝愧疚,让他选择留了下来。

如若不然,他只需送些于卫成泽的伤势有益的东西也就够了,不需如安映生那样,日日关注卫成泽的情况。

“身上可还有什么地方感到不适?”在床边坐了下来,庄青文开口问道。

卫成泽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但因为他受的多为内伤,且精血有不少的损耗,只能慢慢调理温养,身子自然不可能如以前那般爽利。更别说,卫成泽还没有修为在身,会受到那逐渐转凉的气候的影响。

“有啊,”听到庄青文的问题,卫成泽扬起嘴角,朝他咧嘴一笑,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心口,“这里。”

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有的时候,卫成泽甚至会想,是不是他当初直接死在那灵兽的手下,会更好一些,至少不必在那之后,再一遍遍地去思索,安映生当初做出那样的举动来,到底意味着什么。

看到卫成泽带着灿烂的笑容,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时候,庄青文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一抽,蓦地泛出一股酸涩感来。

这莫名生出的感受,让庄青文不由地有点好笑。

即便如今事情的发展与他当初的预想有些差别,但当初他的计划,本就是为了让眼前的这个人,对安映生死心,进而达到自己的目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想要的结果,已经完美地达成了。

只可惜,因为卫成泽险死还生的情况,以安映生的性子,想来不管卫成泽今后是什么态度,他都不可能放下自己的这个徒弟了。

但同样,安映生的那份心意,也不会轻易地传递出去。

还真是……损人不利己的结果。

这么想着,庄青文的笑容中,不由地带上了几分苦涩。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他还不如不要去打这个主意。非但没能拿到什么好处,与安映生之间,反倒疏远了。

毕竟不管怎么说,当初提出要带卫成泽一起去秘境的就是他,后来安映生更是为了他,才会做出将卫成泽独自留下的举动。哪怕安映生心中知晓这并不是他的过错,但人的情感,本就不是理智所能够控制的东西。

轻轻地叹了口气,庄青文看着卫成泽,轻声说道:“对不起。”

这句道歉当中,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就连庄青文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

像是没有想到庄青文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似的,卫成泽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却并不是回应刚才庄青文的话:“庄师叔和师父,是怎么认识的?”

听到卫成泽对自己的称呼,庄青文突然有点想笑。他想到了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少年的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敌意,以及那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的占-有-欲——就如同宣告对某件事物的所有权的孩子一样,有种张牙舞爪的可爱。

庄青文想到了那时候,被安映生斥责时,卫成泽一点点黯淡下去的眸子。如同熄灭的星辰,缓缓地被黑暗吞没。

或许是因为和卫成泽失去了针锋相对的理由,也或许是眼前的这个少年眼中的光芒,太过让人心疼,庄青文的心脏竟有些微的发酸。

不管什么时候,这种固执地不愿更改的感情,总是能够令人动容。

莫名的,庄青文竟有些羡慕起安映生来了。至少能有这样的一个人,哪怕被深深地伤害,却也依旧想要了解着有关他的一切,一点一滴都不愿漏过。

略微侧过头,错开了卫成泽的视线,庄青文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开始思索起该怎样和卫成泽讲述过去的事情了。

其实并不是多么美好与值得还念的初识,真要说起来,那个时候,他还有有些狼狈。

为了寻找一味于修行有益的材料,他招惹了一只修为远超自己的异兽。虽成功逃了出来,样子却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碰上了在外云游的安映生。

庄青文对安映生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太好,不仅因为在初次见面之时,对方就盯着自己的脸,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更因为在他千辛万苦地拿到了自己修炼所需的那味材料后,对方随手就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大堆材料,而后像是对待一些无用的东西一样送给了他。

尽管后来熟识之后,知晓对方的举动,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但当时那种被轻视的感觉,庄青文却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不过不管怎么说,两人在那之后,也就认识了。之后因为一些事情,也有了些许来往,关系也就渐渐地拉近了。

卫成泽靠坐在床头,身子倾向庄青文所在的一侧,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叙述。他不曾了解的安映生,就那样在庄青文的一字一句间,变得清晰了起来。

为人冷漠,正直固执,不通人情,如同与尘世无干的仙人,唯有在与唐末和庄青文相处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些许属于人的情绪来。

庄青文口中的那个人,与卫成泽所认识的那个,相差得那样多,让卫成泽有些无法将他和那个在自家的宅子外面,养着一群到处乱窜的母鸡的人,给联系起来。

卫成泽鲜少插话,只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庄青文,那专注的模样,让庄青文的心情都不由地复杂起来。

大概一直以来都闹腾的孩子突然安静下来,总是更加令人担忧吧。自从卫成泽从昏迷当中醒来之后,他似乎就沉默了许多,即使脸上时常也挂着笑容,可那笑容中,却少了以往那令人侧目的感染力,如并不完美的面具,让见到的人,徒添心酸。

收回视线,庄青文的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明明当初是他计划的一切,这时候却又因为眼前的结果而感到歉疚,还真是猫哭耗子,令人发笑。

不再继续说安映生的事,庄青文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你……”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卫成泽给打断了。

“不管是天赋,身世,还是气运,庄师叔都比我要好上太多,”对上庄青文因为自己的话而看过来的视线,卫成泽的双眼,仿佛能够将对方整个人看穿,“为什么要害怕我呢?”

他不擅长算计这类的事情,但到底在俗世凡尘中打滚长大,对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如安映生那般毫不沾染。而人在某些时候,总是能把从前未能看清的事情,想得格外分明。

双眼微微睁大,庄青文一时之间竟有些说不上来,自己这会儿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

仿佛一直小心掩藏的东西被猛地揭开了其上的白布,那样突兀地暴露出来,让他甚至无法及时地做出反应。

然而,卫成泽却没有就此停下。他看着庄青文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道:“没有那些东西,你就没有办法,得到你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