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初冬特有的寒意的微风自未关严实的窗棂中溜入,拨弄得那床上垂落的纱帐不停地来回摇晃。
似是被这寒意所染,床上之人的眉峰微微蹙起,纤长的睫毛也轻轻地颤动着,如不安地扑棱着翅膀的蝶。墨色的长发在他的脑后披散开来,更衬得那白皙的肌肤如玉般温润。那被对比得更加明显的红色鞭痕,自脖颈处往下,最后没入被神色锦被遮盖的下腹处,勾起人心底深处的凌-虐-欲-望。
稳住有些急促的呼吸,方绍元艰难地将视线从卫成泽身上移开,垂下眼看着手中的药膏。
因为身上的伤势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在那天被方绍元强行带离牢狱之后,卫成泽就发起了高烧,及至今日,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了。好在先前他遣人请来的大夫医术高超,此刻卫成泽的烧已经退了,只是身子还很虚弱,也未曾从昏睡当中醒来。
对此,那大夫除了让卫成泽好好静养之外,也别无他法。
想到这里,方绍元轻轻地叹了口气,用手指沾了些那大夫调制的药膏,小心地涂抹在卫成泽的伤口上。
比起前两日来,卫成泽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了,不少伤口都已经开始愈合,只是想要好全,却少不得还要好一阵子。
那些刑殿的人动手的时候,果真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一想到那日解开卫成泽身上的衣物后,自己见到的那凄惨的模样,方绍元的脸色就不由地一白。
是了,有他的吩咐,那些人怎么敢留手?莫说是卫成泽这样养尊处优的人了,便是一些身体健硕的武夫,在那样的刑罚下,都有可能丧命。若是他那天没有强行将卫成泽带出来,说不定卫成泽根本坚持不到上刑场的时候。
眼中浮现出痛楚的神色,方绍元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生怕弄疼了尚处在昏睡当中的卫成泽。
只是,也许是从窗户中溜进来的风散了地暖的热气,也或许是被方绍元的动作惊扰了梦境,卫成泽的眉头动了动,终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刚从睡梦中醒来,卫成泽的双眼中还带着少许尚未褪去的迷茫之色。他看着坐在床边的方绍元,眼中的神色清醒了一瞬,又变得茫然起来。好半晌,他才微微张开双唇,发出了一声低吟:“嗯……”
手上的动作顿时一僵,方绍元只觉得心脏狠狠地一颤,全身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地往下腹涌去。
不能怪他定力太差,实在是卫成泽的声音太过撩人。只要是个身体健全的男人,在这种时候,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拿着药膏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方绍元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中那不合时宜的念头。
卫成泽眨巴着眼睛看着方绍元,似是不明白他的举动一样,眼中满是疑惑的神色。
察觉到卫成泽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方绍元的心脏跳得更快,却是根本不敢转过头去与他对视。好一会儿,他才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将手上沾染的药膏,小心地涂抹在卫成泽胸腹上的伤口处。
微凉的药膏在伤口处化开,带起清凉湿润的触感,卫成泽不由地眯起眼,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
听到卫成泽的声音,方绍元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差点没戳到卫成泽身上去。
方绍元闭上眼睛深呼吸了数次,可从胸口蔓延出来的热意却丝毫没有降下去的意思。他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过头看向卫成泽,用较之平时稍显沙哑的声音说道:“你别发出声音。”
卫成泽闻言愣了愣,继而眼中流露出委屈的神色来:“可是我疼……”
方绍元:……
和卫成泽对视了两秒,方绍元默默地移开了视线,继续给卫成泽上药。他的手指每碰到卫成泽的伤口一下,卫成泽就哼一声,弄得方绍元上药也不是,不上药也不是,最后只能把自己当成聋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当终于给卫成泽上好了药之后,方绍元忍不住松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给人上药,也是一件这么考验意志力的事情。
身下被束缚的部位涨得发疼,周身的热度也没有一点消退的意思,如若不是考虑到卫成泽此刻大病初愈,而且一身的伤势也没有痊愈,方绍元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
将木盒中剩余药膏收好,方绍元定了定神,这才往床上的卫成泽看过去。只是他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不过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卫成泽竟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不过,比起之前那即便在睡梦中,也眉头紧皱的模样来,卫成泽现在的表情,显然宁静了许多。
方绍元将原本只盖在卫成泽小腹上的锦被往上提了提,盖住他的整个身子,又给他掖了掖被角,见他一无所觉地沉睡着的样子,唇边浮不由地现出一抹笑容。
卫成泽很美。这一点,凡是见过他的人,都无法否认。甚至有人说他是精怪幻化而成,所以才会有这等不似凡间该有的容貌。
就连之前一心想要除去这个奸佞的方绍元,有时都会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那拥有魅惑人心之能的妖物,惹得那向来自律的君王,一次次为他打破自己的坚持。
而现在,就连他自己,都被那不可捉摸的妖法给影响了。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方绍元伸出手去,轻轻地触上了卫成泽的脸颊。柔软温暖的触感自指尖传来,让方绍元的心都在瞬间,变得安定下来。
方绍元知道,卫成泽是恨极了他的,宁愿死在那断头台之上,也不愿接成为他的阶下囚——可方绍元没有其他的选择。
卫成泽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若是被人发现,后果定然不堪设想。方绍元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卫成泽却必然会成为那些自诩清明之士口诛笔伐的目标。
先后魅惑一国君主与镇国栋梁的罪责,着实太大,方绍元没有那个信心,能够保得下卫成泽。
不,正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保下卫成泽,所以才会做出不顾卫成泽的意愿,强行将他带走的举动来。
说到底,事情闹到如今的地步,还是他一手促成的。如果没有他,其他人虽有伐卫成泽之心,却也终究不敢有太过明显的动作。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胆量,敢正面与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叫板的。
不过,事情发展成现在的样子,也并不是没有好处。
细细地摩挲着卫成泽的脸颊,方绍元的神色稍显暗沉。
——至少,现在卫成泽属于他。
只属于他。
胸口有粘稠的情绪翻腾发酵,方绍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压下那过于浓烈的感情。
想来刚才卫成泽刚从昏睡中醒来,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否则对他不会是那样的态度,即便不去想,方绍元也能知道,他在卫成泽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自作自受。
胸口一阵发闷,方绍元扯了扯嘴角,笑容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涩。
替卫成泽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方绍元又凝视了卫成泽许久,才起身离开房间。
因为不知道卫成泽什么时候会醒,他一直有让厨房热着饭食,只要卫成泽醒来,就能吃到和暖的食物。
一边思索着大夫之前的嘱咐,方绍元一边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听着门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卫成泽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不见一丝迷茫的神色。
盯着被小心地合上的房门看了一会儿,他像是感到疲惫似的,再次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铺着地暖,虽然窗外的地面上还凝着白霜,屋里的人却丝毫感受不到冬日的寒冷。
身上的伤口都被仔细地上了药,清清凉凉的,卫成泽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疼痛,想必方绍元之前所用的药材定然不凡。
卫成泽的眉头一点点地皱了起来,心口传来细密的疼痛。并不是特别剧烈,但却无比清晰。
想要将某些早已习惯的东西剥离出去,总是需要承受一些疼痛。
他终究还是……在乎的。
睫毛轻颤,卫成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虽然他依旧没有弄明白这所谓的惩罚究竟是什么,来到这些世界的目的又是什么,但如今的身份与境况,倒着实有些意思。
他向来都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若是他伤了,必然让伤了他的人伤百倍,若是他疼了,必然让害得他疼的人疼百倍。
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缓缓地睁开眼睛,卫成泽脸上的神色带着少许寒意。
这个世界的情况,对他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