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肃觉得兵刃离肌肤更近,原本松散的姿态多了几分紧绷,不由得浑身寒毛直竖。
“等等……”
他尽量使语气云淡风轻,不着痕迹:
“你从第一次开始就怀揣恶意,为什么?”
殊夜不急于杀人,反而很乐意看他狼狈模样。
“圣惠帝在朔光年间清剿鲛人,困鲛人于尸山血海……直到他的孙子成了永瑞帝,也从未停止杀戮,残暴无二地侵占鲛人宫闱,让海墟成为废墟。”
宁修肃却依稀记得史载,永瑞在位时距今二百多年,政治清明而非残暴,算个良君。
“你所说的是前朝旧事,那时候龙渊带领鲛人参与混战,你应当还未出生吧……”
“那又如何?”
宁修肃只觉古怪:“你年纪与我相仿,对于这些,怎么好像亲身经历过似的?”
“因为通道,我当然亲眼见过。”
“通道?”
宁修肃诧异几分道,“这么说来,通道能回到过去,你曾去过前朝。”
“没错,墨先生原本也给过你机会。”
“你这话是何意?”
“当初跌入尸山,是想让你看清自己的血脉,可惜,你终究不像渊主,反而和你父亲弘德一样,人皇后人代代皆是如此……”
宁修肃抬了抬眼皮,看向漆黑处:
“先皇在位时,可未曾屠戮,你的恨意未免也太浓烈了些。”
“弘德荒淫无道,虽未屠杀鲛人却也是多情风花乱,拐走了我师父,才留下你这样的污秽!”
殊夜越说越是愤怒,手腕收紧了几分,鱼肠短刃的刀锋处已然有了血痕。
宁修肃手中冷汗直冒,故作镇定道:
“据我所知,当初先帝与鲛人相恋而成佳话,更因此而大赦天下,将鲛人宫闱在海墟重建,你是不是太偏激了?”
殊夜嗤笑了一声,“偏激?那场大火,你真的去关心过吗!”
宁修肃近乎语噎,也不知原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忘怀了这一段,无论是先帝还是月璃,皆是空洞的一张白板。
如果不是去了海墟,记忆根本就没在脑海中存在过。
“渊主是鲛人王庭的遗脉……就是信了人皇弘德的鬼话,妄图舍身换太平。”
殊夜姿容俊逸之中透着一股戾气,眼眸恰似深邃的蓝宝石,高挺的鼻梁为那俊美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狂傲之气。
“她丢下龙渊一去不返,后来更是为了你,身死道消!她死后,鲛人宫闱自是毁于一旦,龙渊不攻自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宁修肃不知该说什么好,在之前,他也压根不知道什么龙渊旧事。
只好微微垂眸道:“她的死,我之后会详查。”
“好一副冠冕堂皇的嘴脸!”
殊夜又持刃抵住了他的大动脉,控诉罪行般揪住了衣襟:
“我师父拿命换的你,可你不替鲛人谋福祉,却助纣为虐,自甘堕落将手中所有拱手相让!”
“那个姓方不过是人皇的杂种,随母族不入父宗,后来靠着纪青羽那个女人登上帝位。他们屠杀北鲛洗涤白罗浮的时候,你还在享清福吧?”
过去种种……是为保命,才把风险降到最低,可破瓷碗该碎还是得碎。
他留过后路,却当不了救世主。
殊夜见他不语,只当是自残形愧,难以辩驳。
宁修肃却是无语到极致:“你当我是神仙?”
殊夜听这松散一句入耳,恨意一闪而过,又很快平复了心境:
“你终究是人皇的种,和那个姓方是不同母的血亲……也我师父留在这世上唯一的污点,该被抹去了!”
宁修肃已然明白,他此番恶意,就是泄愤。
只觉冰凉凉的短剑带起扑面劲风,对方手腕一翻正要割喉一刀,这必然身首异处。
可那一条小蛇早就从衣襟钻出,悄无声息的攀爬到了殊夜的手腕边上,他方才情绪激动,自然并未察觉。
眼见这危急情况,花见败是想也不想,蓦地窜上前一口狠狠咬住。
殊夜一惊,许是一阵剧痛,使其手中兵刃不稳跌落。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一用力,将小蛇从手腕上硬生生地拽下,随后大力掷向远处。
宁修肃一惊,生怕花见败会因此受伤,还不待有何动作,刹那间,殊夜手中水光凝聚,身侧浮动珠玉般的水球,朝他当头一击。
他听风辨位,十分狼狈地避开了去,冷不丁浑身一重好似被什么黏住了一般。
正当认为性命难保时,不料想殊夜脚步一歪,那珠玉般的水球,竟然失了准头般打了一个空。
对方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脑袋,这才看向手腕上的两个牙孔血窟窿,隐隐有鲜血渗出,竟然开始泛起青黑之色。
有毒……
“这孽畜!”
他那幽蓝的眼眸深处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透着无尽的恼怒与后怕,指着宁修肃怒不可遏:
“你竟然豢养毒物在身上,果然人皇留下的种,都心肠歹毒。”
宁修肃也没料到花见败有毒,他微微朝后退步,顺着话茬说道:
“殊夜公子,既然中了毒,免得毒素攻心,还是不要你死我活了……”
“无耻鼠辈!拿命来。”
殊夜怒骂出声,当即反手一挥,蓝光微微一闪,鱼肠般的短刃,竟然如同回旋镖般到了手中,猛地朝他那个方向掷去。
宁修肃听见破空呼啸之声,侧身一个趔趄,什么形象也顾不上,几乎连滚带爬摔进雪中。
他摔得不轻,只觉胸膛气血翻腾,一股热流和刀子似的直冲入喉,下意识咬着牙往肚里咽了咽,满嘴腥甜熏得人更犯恶心。
岂料对方不依不饶,掌心蓝光凝聚化作水球时,便要一击毙命。
花见败哪容得此人行凶,又是“砰”地一声巨响,只见一道刺目的淡苍色撕裂云层,刹那间照亮了整个苍穹。
紧接着,一声震撼天地的龙吟响彻云霄。
殊夜神色一惊,还没看清是何情况,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形气浪荡开。他珊瑚石发冠束起深蓝长发,也被激得飞舞,抬头之时顿时骇然。
花见败那庞大的身躯在云端若隐若现,浑身苍茛之色的鳞片,透出水光般的明净,身上的伤痕被云雾盖了去,显得如同神明降世。
只露出一双眼睛如同雪玉明灯,死死地盯着下方,透露出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竟然是苍临一脉……”
殊夜一惊,见它蓦地俯冲而下,不禁恐慌万分。
他手中蓝光闪过,水球“啵”地一下炸开,顷刻在面前聚起一层水色烟光,如同巨大波纹墙面试图挡住这一击。
花见败救人心切,雪玉般的龙目压低,大吼一声,锋利的獠牙如同一排排森寒的利剑,带着无尽的怒火。
狠狠一甩巨型蛟龙尾巴,如长鞭横扫一片,带起一阵狂风卷雪狂舞,直接碎了水幕。
殊夜本就中了毒,眼前一花还来不及躲开,就惨呼一声,如同风筝般飞了出去,撞碎了雪山上的孤松,和着碎石一起眼见就要跌下悬崖。
他大骇之下手变作尖利爪形,勾刃般的指尖嵌入悬崖边上,并未摔下去。
这情况谁也没预见,花见败发现自己下手好像太重了些……
不过,它顾不上别人,当即身躯一转往宁修肃那边去,靠近时,作势将山丘般的额头压低,其上玉质温润的龙角一挑。
在不可见之处,宁修肃只听见了一声龙吟。
他几乎很有默契地抬手,顺势扶住了那如玉剔透的龙角,借势翻身而上。一人一龙从雪山之巅直上云霄,朝不远处飞了去。
山巅常年云雾缭绕,雪霰难积。
待蛟龙身姿矫健破开了厚重云层,一时风啸山谷,卷雪狂舞,浩浩雪粒交织如幔。
暗淡天光下,银箔般的鳞片在冰雪点缀中,泛着淡淡的光泽,嘴边龙须飞舞,更显轻盈。
宁修肃看不见,犹记得一声惨呼,问道:“花见败,他死了么?”
“嗷——”
它摇头晃脑想说什么,可声震如雷,其音高亢而悠远,反而如同耀武扬威。
“……”
宁修肃叹了口气,时局所迫,看来要冤冤相报。
“这人一死,此后再遇到龙渊的人,恐怕得小心了。”
花见败想解释什么,可惜话到嘴边又成了雷鸣滚滚,它只好摇头晃脑作罢,从雪山之巅飞下,凛冽的寒风在耳畔呼啸而过,雪片纷飞如霜过。
宁修肃觉得乏,扶着龙角坐下,心里寻思……
龙渊和瞳山道场一样,都是被清剿后突然出现的,殊夜一口一个师父,可这人年龄和时间线对不上,难不成也是通道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