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拜访确实并不礼貌,但鬼的生活是以太阳落山为开始,所以又谈不上失礼。
只是这样的作息对于人类就不太友好了。
来开门的并不是这座豪华屋宅的主人,而是家里的佣人,女人的脸上还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怠,明显是刚被叫醒,身上的衣服看似整洁,扫去时却能瞧见匆忙赶来的凌乱。
这一幕他似乎见过。
“深夜来访给您造成困扰万分抱歉,我是来找人的。”
在女仆说出什么前,凛光先一步弯腰行礼,道歉连同目的很是流畅的从嘴里滑出。娴熟的程度让女仆都愣了一下。
“不,没关系。但是小朋友,你是来找谁的呢?”
女仆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又朝着门外张望,不知道是在找谁。
“很抱歉,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想,他应该是这里的家主。”
凛光并不确定无惨现在的名字是什么,也并不至于蠢到对一个人类说出不该说出的名字。
——
家主。女仆因为这个几乎有些陌生的称呼又一次打量了男孩一圈。外面没人,这时候已经很晚了,路上本就没什么路人,男孩儿是被谁放在了这里吗?总不至于是自己跑过来的吧。
“你是来找我家主人是吗。但是很遗憾,主人已经休息了,或许你愿意天亮之后再来拜访吗?”
虽然让这么一个孩子在这样的深夜离开有些残忍,但她毕竟也只是这里的佣人,并没有收留一位来路不明的孩子的权力。
“那边不远的地方就有旅店,也许你可以去那里先休息休息。”
女仆委婉的试着提出建议,但男孩的视线已经从她身上挪到她背后的屋子里。
“我知道你很想在这里留下,但很抱歉,我做不了主,这是只有主人才能做的决定。”
女仆有些为难的皱起眉,但男孩只是固执的朝她身后望。
“没关系,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男人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在身后,她甚至没听到对方下楼的声音,慌忙转身就看到她口中已经休息的主人正站在楼梯下。
“很抱歉先生......是打扰到您休息......”
她的话并未说完,那个前一秒还站在门口乖巧安分的男孩,在她让开的瞬间冲进了屋里,直直朝着男人扑去,她甚至来不及拦。
“抱歉先生,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我听到敲门声,然后就看见他在门口了。”
她能做的不过是低下头拼命的解释,打断她的是男人轻飘飘的一句没她事了。
女仆抬起头时所见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一贯不爱与人接触的主人,这时候却称得上是温和的接住了那个扑进他怀里的男孩儿,甚至将这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孩子抱在怀里,放任那孩子抱着他。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的目光一瞬间又冷下来,女仆立刻垂下眼,念了一声就转身离开。
那是先生的孩子吗?还是说是认识的人的孩子?先生为什么会对他那么亲切?
纵使心里有万千好奇,但出口的一个字都不会有。
虽然她确实好奇,但她更清楚在这种有钱人家干活,只有管住嘴才能干的长久。
————
“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男孩儿会找过来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凛光对他的依赖感一直都很强,实际上凛光要来的消息他也已经玉壶那边知晓了,只是没想到男孩比预想中来的要晚一些。
“因为有些事想要和您说。”
这就是无惨没设想到的部分了。
“哦。说说看。”
凛光的故事很长,讲的很细,无惨很有耐心的慢慢听。有的没什么意思,比如童磨养了个人类,比如一对没用的姐妹,比如那卖炭的一大家人;有的却能让他稍微有些兴趣,比如那个有兴趣培养凛光的培育师。
凛光已经可以做到在那种感官更为灵敏的存在面前都不会暴露,那是不是真的可以考虑让他想办法混进鬼杀队呢......利和弊到底哪一边会更重,如果凛光能找到产屋敷藏着的地方,就会方便不少,但如果被察觉而让那些猎鬼人对凛光提起戒备,就有点可惜了。
在他思考斟酌时,凛光的故事讲到了结尾。
“所以你认识了不少鬼剑士,还和朋友的儿子见了面。”
不同于凛光的欢喜,无惨的语气很平淡。
“下次见面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开心了。”
凛光显然没能理解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歪着脑袋,看着无惨,将困惑问出口。
“为什么?”
凛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不会理解。
但无惨完全可以设想到那个叫杏寿郎的孩子回去告诉他的父亲凛光的事时,那个男人脸上会有的表情,他偶尔也会遇到以前碰过面的人,在对方意识到他到底是谁时,那张脸上就会露出那种由惊讶、惶恐、不可思议混杂在一起的表情,而最终,那会变为畏惧。
鬼和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人类无法理解鬼的长寿,也无法接受这种更为完美的生物。
凛光的小脑袋不会理解这么繁冗的说法,无惨张口时用了更浅显易懂的话来解释。
“他会意识到你是鬼而不是人。也许他会发现你是和其他鬼并不相同的独特存在,但只要意识到了你作为鬼的身份,你们就没办法继续像是以前一样的相处了。”
这听起来不是好消息,实际上也确实不是,无惨看着凛光的脑袋从抬起到落下,那张脸上的表情没有改变,但他能感受到凛光心里那种失落的情绪。
“无法接受你存在的人,没有资格成为你的朋友,别因此而悲伤,凛光,这都是不能接受你的人类的错。只需要找新的朋友就好了。”
孩子在成长时总是需要更多的指导,无惨不介意多给凛光一些指点。
手掌落在头顶,可以轻易捏爆脑袋的手指只是稍微拨乱了短发,这是比那些话更有效的安慰。凛光不确定这样的抚摸是否是一种殊荣,他只是觉得,一路的坎坷和以后的困难,在此时都变得值得。
长久的沉默,在太阳到来前,凛光接受了无惨的观点。
他依然觉得不能做朋友很遗憾,但他是鬼,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如果因为无法改变的事情而伤心失落,他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再开心了。
那听起来,才是真正的太遗憾了。也太糟糕了。
如果杏寿郎会因为他是鬼而不能和他继续做朋友,那他只需要去找能和鬼做朋友的人就好了。
反正他的一生很长,可以去慢慢的找。去找能真正和他做朋友的人。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
无惨刚起身换了身衣服,准备去应付一下即将来访的客人,就被男孩扯住了衣角。
“炭十郎戴着一对很独特的耳饰,我觉得很熟悉,但我没见过。”
无惨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凛光眨了眨眼,只是一个瞬间,无惨从平淡到压迫感十足,气势沉重到几乎具象的化为大山压在凛光肩膀上,连呼吸都变的艰难。
“那个男人,现在在哪里。”
低沉的可怕。凛光从未听到过无惨这样的声音。
“应该已经,死了。我离开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到极限了。”
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吐出,凛光磕磕绊绊的给出回答。
“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手掌抚摸在头顶,方才的一切好像都没发生,无惨将衣服理好,转身离开房间,而凛光坐在地上,很久才意识到。
刚才的那种压迫感,他是不是感受过?
但那是太久远的记忆,久远到凛光已经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