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你讨要万民伞?”
嘉福殿内,一位妇人赤着足斜斜倚在榻上。
虽已至不惑之年,但她保养得宜,望之却如三十许人;她未束发,满头青丝慵懒的披散下来,只在脑后随意绾了个垂髻。妇人着绛色襦裙、外罩薄如蝉翼的纱衣,除耳上一对红宝石坠子外周身再无一件华贵首饰。
她垂眸靠在那里,曾经英气十足的眉眼如今变得柔和,口气却一如当初犀利——
“鲁国公一代英豪,怎么养出这么个儿子?拿媳妇儿的功劳为自己撑脸面,说出去很光彩吗?”
“你莫要怕他!这是京都城,不是凉州那山高皇帝远的僻壤之地。他若敢放肆我就去寻陛下。反正鲁国公不得圣心,想来陛下乐见曹家再添罪状!”
孟初晗道:“有婕妤娘娘给初晗撑腰,初晗自然不怕!”
“既是故人之子,何必说客套话?”
许婕妤朝孟初晗摆了摆手,举手投足间尽显万种风情。
“你母亲已故去,父亲又不是个念旧情的,我若再不疼疼你怎么对得起我与她的一番情意?”
“说起来初晗倒是十分困惑,”孟初晗抬眼望向许婕妤,轻声道:“听姑姑说母亲亡故时娘娘便做了婕妤。十来年过去了,娘娘风采依旧,又为陛下添了公主,说早该高升一步,不知为何止步不前?”
许婕妤兴味盎然的看了看孟初晗,叹道:“你这孩子也是个直性子!宫中女子进位这话题何其敏感,我这位份低微,你如此问难道不怕我生气?”
孟初晗赧然一笑,“出门时姑姑叫初晗与娘娘有话直说,还说母亲当年便是如此,若是拐弯抹角、虚情假意反倒会寒了娘娘的心!”
“在山野之地初晗自是帮不上娘娘,如今既有曹家做靠山,若能寻到机会初晗必要推娘娘一把!”
“是我自己不争气!”
许婕妤依旧面带微笑,可眼神却冷了下来。
“陛下不是长情之人,宫中人前倨后恭、口蜜腹剑,至于皇后……哼,宫中这般尔虞我诈,便是做了贵妃也没什么意思!”
“好在老天叫我生了个女儿,这才安心过了几年太平日子。我位分低微,自是未在陛下身上下足功夫的缘故,可说穿了这其实是皇后的功劳——人家是后宫之主,要谁升便升、要谁降便降。”
孟初晗笑着摇头,“宫中人人都盼着能生皇子,偏娘娘说生女儿好!”
许婕妤挑起鬓边青丝在指尖轻绕,冷冷道:“后宫这几年抬进来不少人,也抬出去不少人。皇后是玩弄人心和权术的高手,我性子寡淡本就入不了她的法眼,若是再生下个儿子无异于自掘坟墓!”
“原来宫里只有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和高淑妃的二皇子,后来淑妃封了贵嫔,生下三皇子后又被封为夫人,多年来再无皇子降世!如今那二人为了太子之位斗得如火如荼,前朝、后宫人心惶惶。”
“不少人家将女儿送进宫,以为能平步青云,殊不知这宫中才是修罗场!”
孟初晗点了点头,“宫中凶险,娘娘若是不愿与人争不如寻个盟友,二人计长,总好过势单力薄。五公主也快到了出嫁的年龄,娘娘也该为她打算!”
许婕妤扶额长叹,“那起子拜高踩低的女子我是一个也看不上……听说陛下新纳的冯美人甚是有趣,可我一个人惯了,懒得去结交新人。”
她抚了抚面庞,自嘲道:“虽说徐娘半老,好在我如今风韵犹存。有乐姝在,陛下偶尔也会来嘉福殿坐坐,待到乐姝嫁人我便离了这是非之地。出家也好、做女道也罢,左右不留在这无情无义之地……”
她身旁的侍女撇了眼一脸呆滞的孟初晗,忙低声提醒道:“娘娘休要玩笑,若是孟少夫人当真了可怎么好!”
“碧萝不用担心,她不会害咱们!”
许婕妤深邃的目光缓缓移至孟初晗面庞,神态迷离的盯了她半晌,好似在找寻好友当年的痕迹——
“你长的明明不似若寒,可坐在那偏让人觉得是、若寒回来了。”
孟初晗带着好奇道:“我的样貌不似娘亲吗?”
许婕妤摇了摇头,“唯有眼睛跟她一模一样……”
“既然曹乐阳回来了,你与他见过陛下赶紧回凉州吧!京都的水深,曹家又是个是非窝,久留京都与你不利!”
孟初晗忙称是。
只怕陛下不会轻易放他二人离去。
出了嘉福殿,孟初晗带着绮罗直奔千秋门而去。
“宫里太大了!咱们入宫就要走好久,出去还要走好久,奴婢的腿都要断了,小姐不累吗?”
“你家姑娘是习过武的,哪那么容易累?”
孟初晗瞧了瞧绮罗,低声道:“不成!做曹家的媳妇儿太危险,我练过武还被人家暗算过好几回,你和珍馐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若是再遇到刺杀可如何是好?依我说回去都操练起来,由我亲自教你们,关键时刻怎么也能保住小命……”
绮罗笑道:“小姐饶了咱们吧!您如今什么身份?左右护卫前呼后拥,贼人们哪有机会!难不成小姐不在军中,操练人的瘾犯了?想拿咱们练手……”
“什么人在前面,三公主驾临还不跪下?!”
绮罗忙收了笑意,扶着孟初晗跪了下去。
孟初晗垂着头,一架步辇停在自己眼前,一道飞扬的声音朝着自己道:“你是哪家的妇人,抬起头来!”
孟初晗抬起头,只见步辇上坐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她容貌出挑,眉眼间带着跋扈和凌厉,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瞧。
公主旁边身旁的侍女打量起跪在地上的孟初晗——衣衫虽华贵,面容看着却眼生,想来是哪位不受宠嫔妃的亲眷。
思及此处她语气间便带了鄙夷,大声问道:“公主问你哪家的妇人,怎么不回话,耳朵聋了吗?”
孟初晗不卑不亢,正色道:“妾身是鲁国公府的女眷。”
侍女一惊,这就是孟爵爷家嫁入国公府的那位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