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罗安娜分别,回到“清音堂”已是深夜。刚进前院,就听得一声清脆洪亮的“星儿姐姐,你可回来啦!”
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蹦到了我怀里,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翘得高高的。
是赤璃!我惊喜地抱起他,难道慕容霜回来了?
“你家主上呢?”捏捏他的小脸,我笑着问他。
赤璃不满地嘟着嘴:“太偏心了!一点儿都不挂念赤璃。”
从我的胳膊肘跳下,解开外衣,小心从怀里掏出一只信封。
“主上暂时未能归家,这是给星儿姐姐的家书。”赤璃的小爪子双手为我递上那只信封。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没有回来。
但很快压下内心的失落,接过那只信封,摸摸赤璃的小脑瓜:“啊呀,赤璃专程为星儿姐姐送家书吗?真棒。”
他黑玛瑙一般的大眼睛闪着惊喜的光,自豪扬起小脑袋。
怎能让我不心疼呢,这个随着慕容霜东奔西走的小家伙,还只是个小朋友呢。
我将信封放入背包,见东厢客厅的灯还亮着,司南还未歇息。我加快脚步,将罗安娜事件的始末讲与他听。
“南叔,现要麻烦到您帮我查一查发帖人的身份。”我对司南道。
闻言,他迅速用手机查阅了一遍帖子,点点头:“闵小姐放心吧,我即刻调查此事。”
跨进垂花门,我坐在起居室的桌前,拧亮了台灯的暖光…
心跳得怦怦的,我小心翼翼打开信封,淡淡的沉香气味夹着油墨的芬芳,慕容霜苍劲工整的字迹跃然纸上。
记得上一世爹爹教我习字时,多次对我说“字如其人”的道理,慕容霜的字迹充满阳刚和力量,自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信纸上的内容十分简单,仅有短短的两行:星儿吾内,本座万事皆安,勿念。望卿珍摄。
我一口气读了两遍,手指静静抚上那句“星儿吾内”的称呼,脸颊不由地浮上红晕。
短短的一封信,却含着万千关心。
我捧着信纸,又读了好多好多遍,将右手无名指的“霜之心”贴在脸上,被他深爱的感觉,充溢着甜甜的幸福,我既害羞又感动。
第二天下午,我在学校接到了司南的电话,告诉我帖子的来源已查清。
发帖人叫江海艳,与罗安娜同是华南高二年级的学生,是出名的优等生,据说她一直喜欢罗安娜班级里的班长彭皓。
彭皓,不就是那一位曾经暗恋罗安娜,侯凤霞的得意门生吗?
“南叔,我想知道侯凤霞与江海艳的发帖有无关系。”我平静地问。
“没有,种种迹象证明,这篇帖子的照片应是找专业技术人员修图处理的,十分地处心积虑,文章的内容也是牛头不对马嘴,纯属捏造。”司南肯定道。
这又是一个被自私、妒忌控制头脑的人!这样的人,读书读得再好也是恶毒和冷漠的。
“闵小姐,江海艳这边,如何处理?”司南询问我。
我静静道:“报警吧,造谣诽谤和中伤他人。本就构成犯罪,即使她作为未成年人也不能逃脱制裁,将证据交与警方,法律自有论断。”司南应允道,挂断了电话。
我深知,只有江海艳受到应有的制裁,罗安娜的冤屈才可大白天下。
如果说,侯凤霞的打压与嘲讽,将内心阳光的罗安娜拖入了黑暗的深渊,那么这江海艳的行为。
则是彻底给罗安娜致命一击的邪恶利剑,肆意伤害他人的人终会付出代价!
古语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罗安娜事件,也是时候收口了。课后,我到医院找到侯凤霞,问她是否介意当面与罗安娜解决此事,甚至让她出气……
毕竟真诚是解决所有矛盾的最好方式。
侯凤霞干脆地一口答应了,她对我说:“闵师父,我真心愿意向罗安娜同学道歉,还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准备。”我同她约定在第二天的夜里。
翌日,落日刚消失,我与侯凤霞来到了弯角巷。夜色深沉,到了鬼门关敞开的阴时。
我点燃三柱清香,焚起请鬼符箓,示意侯凤霞在暗处先等等。
罗安娜的魂魄很快出现,我将江海艳的处理结果告知于她。
“放心吧。移交了司法程序,你的声誉一定会恢复。”
我肯定地说。对江海艳这个始作俑者,罗安娜感到很意外,毕竟她与江海艳基本毫无交集。
就因为嫉妒男班长的倾慕,费尽心思编造这样一篇恶劣的帖子,实属丧心病狂。
罗安娜发出一声叹息,点了点头:“闵姐姐,让你费心了,谢谢你为我做这样多。”
我柔声道:“安娜。有人也来了,她说想亲自向你致歉。”
罗安娜疑惑地随着我的目光,看见侯凤霞提着一个帆布袋子,从墙角里慢慢走出。
一看到侯凤霞,罗安娜的脸变得凄厉无比,她大喊着侯凤霞名字。
飘浮着向她扑去,声音穿透耳膜即是尖利又悚然的刺痛。
侯凤霞脸色下意识因惧怕变得刷白,但她原地不动地站着,并没躲开。
罗安娜将侯凤霞扑倒在地面,向外暴突的眼睛,簌簌涌出血泪,一颗颗打落身下侯凤霞的脸上。
“你这毒妇,你该死!”罗安娜贴近侯凤霞的脸大喊。侯凤霞紧紧闭着双目,眼泪从眼角不断滑落。
我拉起罗安娜,柔声道:“安娜,够了。”
侯凤霞缓缓从地面坐起,竟对罗安娜双膝跪下,声音因哭泣而颤抖:“安娜,对不起!我确实不配为师,不敢奢求你的原谅,这辈子亏欠给你的,我来世偿还于你。”
罗安娜眼里陆续淌着血泪,她就静静地站着,小猫们喵喵围上,关切地冲她直叫唤。
或许是帖子的事情已水落石出,她对侯凤霞减轻了一点刻骨的仇恨。
她闭上双眼抽泣了好一阵,愣愣地瞪着面前跪着的,曾经高高在上的班主任……
侯凤霞始终没起身,流着眼泪重复着:“对不起。”
久久之后,罗安娜音线颤抖地开了口:“侯老师,在您的眼里。我真的那么坏?那么不堪,您有这么多的学生,就我那样令您看不起。”
侯凤霞泪眼朦胧,表情痛苦,她摇头直说“不是那样儿,不是那样的。”
“安娜,你是一个美丽、优秀、讨人喜欢的孩子。”
侯凤霞两只手背交替胡乱抹着眼泪:“从我到华南中学任教起,我的心态已经变了。这些年更是只看到功利,只看得到利益。”
她哽咽着:“安娜,并非到眼下这情形我才这样说。从高一接到你们的班级开始,你美好得让我妒忌,看见你就令我想起曾经的失败。”
侯凤霞虽眼中带泪,脸上却带着长辈看孩子一般喜欢的微笑。
这样的表情安娜从未见过,甚至心态扭曲后的侯老师也几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表情,这,才应该是一个老师看学生的表情啊!
她平和地说:“安娜,你的离世,我难辞其咎。我愿意以我这条黑暗的生命赔给你,如果有可能,请你放过我的孩子。她是个可怜孩子,因为……她有我这样的母亲。”
眼前已顿悟的侯老师让我心酸不已,她清醒的代价,未免太大。
罗安娜侧着脸庞静静流泪,眼中血痕消失,她的外貌变得与生前无异,美丽又灵动。
侯凤霞从随身的帆布袋子里,拿出两只包裹,慢慢地打开。
一只装有一大包金箔和元宝,另一个包袱里只有一只信封。
她依然跪着,点燃这些物件,对安娜道:“事已至此,我能想到的便是连夜亲手折叠了元宝,希望你依旧快乐漂亮,另一个,是我写的一封忏悔信……”
随着火光的燃尽,罗安娜的手里多了两只包裹。
她翻看着忏悔信,苍白的手指止不住颤抖,泪水大颗大颗落下。
“请给我一点置办后事的时间。我女儿那里,我会教育她好好读书。待大了,将你父母当作亲生父母一般供奉;哦,对了,在你父亲处拿的补课费,我会立刻偿还。对不起了,孩子!”侯凤霞有条不紊道,语气里却透着释怀。
罗安娜将两个包袱的物件紧紧抱在怀里,走到侯凤霞身侧。
“侯老师,您请起吧。”
她温和道,侯凤霞跪地不动,罗安娜求助般看了看我。我劝慰着扶起侯凤霞,她蹒跚站起,这个仅处于中年的身体佝偻着,看上去有不符年龄的苍老。
罗安娜对我点点头:“闵姐姐,我的尸体就在西枫山旧时缆车出口西面一公里的空屋里,那里以前是售卖饮料的小卖部。我是自杀的,和别人都无关。”
又望着侯凤霞,带着轻松的笑意:“您以后就好好生活吧,您的女儿需要您,若能帮我照顾一下我的爸妈,我就心安了,告诉他们,具备条件的话可以生养一个孩子,只是不要再是我这般不孝的人…侯老师,不管是您还是我的悲剧,在我这里,到此为止了。”
她的声音逐渐空灵,身影变得很透明,直到慢慢离我们飘浮远去。
侯凤霞泪眼望着远去的罗安娜,久久地没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