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悦与叶秋云一同走出烈士陵园。
叶秋云察觉到凌悦的不对劲。
“凌悦,关于你的养父……”
“秋云,是他把我一手带大。”
一阵风吹来,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仿佛带着消毒水的清苦与热带雨季的潮湿。
自从她有记忆以来,袁野便亲自照顾,寸步不离。
三十年前,凌悦七岁。
在边境的难民营,凌悦趴在医疗帐篷的帆布帘后。
她专注看着袁野用竹筒接满雨水调配生理盐水。
月光透过塑料布的裂缝落在他手背的旧疤上。
凌悦清楚记得,那是在柬国协助排雷时被弹片划伤的。
对于医务工作者来说,双手就是他的生命。
“悦儿,过来。”
袁野每次总在诊疗空档时间将凌悦叫到身边。
他细心用镊子夹着医用棉花轻拭她掌心里的倒刺。
“悦儿,看见那个穿蓝纱丽的小姑娘了吗?
她叫玛雅,和你一样大,疟原虫在她血管里开运动会呢。”
“真的吗?”
凌悦惊恐的眼神像是明白了什么。
“所以啊,悦儿要时刻小心,注意卫生,勤洗手。知道吗?”
凌悦印象中,在她成年前,袁野对自己说话时的口吻总是带着医者特有的温和调侃……
“秋云,我爸爸,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叶秋云走在凌悦身边,耐心倾听着她沉浸在儿时的回忆中。
“秋云,我最佩服他的就是无论何种场面,他都能及时调整自己。
他用注射器精准地刺入患者静脉,动作稳得像在实验室调配试剂。
那些跟着他走街串巷的日子,我见过他用芭蕉叶裹着草药敷在烫伤孩子的背上。
还见过他在深夜借着煤油灯的光给孕妇接生。
甚至在挝国边境被武装分子扣押时,他用流利的傣语给首领的母亲治好了头痛,换来了宝贵的三天撤离时间。”
听着凌悦口中叙述的成长经历,叶秋云似乎也明白了凌悦为何初入特战队就如此坚韧,顽强。
“第一次摸到了手术刀,是我十三岁在边境的时候。”
“你,十三岁的时候就来过这里?”
“来过,怎么没来过。当时,爸爸握着我的手切开实验用的猪心。我第一次感受到器官温热的血渍渗进手术手套的纹路的感觉。”
记忆中,袁野对凌悦说:“心脏是最坚韧的肌肉,也是最脆弱的泵。”
心脏,对于心脏移植手术的回忆,凌悦不愿再去回忆。
“爸爸的白大褂口袋里永远装着薄荷糖,每当我在解剖室不能适应,他就塞一颗进她嘴里,清凉混着血腥气在舌尖炸开,那种不适感便缓解了许多。”
“医学不是慈悲,是清醒的救赎。”
袁野的这句话一直在凌悦的脑海中回响,从未遗忘。
“秋云,后来我才明白,爸爸教我握手术刀的手势,和逸尘教我握枪的手势同样标准。”
在边境“三不管”地区某次突袭中,逸尘把自己护在防弹盾后。
“记住,救人的手也能杀人,但枪口永远要对准敌人的方向。”
逸尘……凌悦忽略了袁野带着自己在山村抗疫,认识逸尘的回忆。
二人初识,是她心里最珍贵的回忆。
“秋云,我十七岁生日礼物是爸爸送我的一本磨破边角的《野战外科手册》。那是我最珍贵的礼物。”
凌悦依稀记得,手册扉页上用红笔圈着两行字:“致我的小悦儿——愿你既能缝合伤口,也能穿过枪林弹雨。”
那年,她刚接到特战部队的入伍通知。
“当时我喜出望外去找他,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时。
却看到他在整理实验室时被打翻的试剂瓶划伤手腕。
我当时不太明白他为何把自己反锁在消毒间。
透过玻璃看见他对着镜子注射抗生素,额角的冷汗滴在实验日志上……
那页纸的标题是“关于铱-192对基因稳定性的影响”。
现在想来,当时他就在从事某种研究,送我去特战队除了圆我的梦,更有更深一层的意义。”
此刻,陵园的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腰间那支从不离身的急救包。
凌悦忽然有些哽咽,“在南非的那个旱季,爸爸带着我在废墟里搭建临时诊所,他指着远处扛着药箱的背影对我说:
“医者的战场不在手术台,在需要他们的每个角落。”
后来我才懂,他送她去特战队的另一层意义。
他不是要我远离危险,而是要我在战场上,守住他心底那份“最后的救赎”。”
凌悦说完,泪水早已打湿衣襟。
她的指尖划过漆盒边缘军功章纹路,那是自己转业时军功章。
如今仿佛与记忆的碎片拼在一起。
忽然,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像极了那年在边境,撤离时军用直升机的轰鸣。
她走过一排排墓碑间的甬道,沉重的步伐碾碎了脚边几瓣凋零的玉兰。
印象中,自家的院子里,除了那棵老紫藤树。
每年春天都会开得满院,他总说紫色是离天堂最近的颜色。
而袁野却在最后时刻穿着沾满尘土的白大褂,坠入了比黑暗更黑的矿洞。
“爸爸……”
凌悦回头望着陵园,虽然这里没有袁野的墓碑。
“苏玛后来成了家乡的赤脚医生,她给我寄的信里说,诊所门前的缅栀子又开了。”
她的指尖抚过别在口袋里那支磨旧的钢笔。
笔尖似乎还留着当年袁野教自己写病历的凹痕。
“我现在既能缝合伤口,也能开枪了。只是……”
喉间突然哽住……
远处,李朝阳的SUV喇叭声传来,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二人,转身走向汽车时,车窗摇下……
只见,副驾驶座上的逸尘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悦儿,还好吗?我们要回去了!”
话音间,凌悦已经上车,
“开快点,省厅的人还等着看新的医疗物资调配方案呢。”
如今的凌悦不在逸尘的公司,选择重新转战医疗事业。
后视镜里,陵园的白墙渐渐缩成一个小小的点。
他们的战友皆长眠于此,那是属于他们的,永不褪色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