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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博的眼神往院子里瞟了一眼,他原本温暖的目光便顿时冰冷起来。

月光有如轻纱,笼在王家女的脸上,她便似一枝醉红的珈罗花,对着王博含情脉脉,把王博身边的贺绣当做透明。

王家女看着王博那痴迷的眼神让贺绣心里一阵阵的烦恼,甚至是悲凉。看她的着装打扮,即便不是长房嫡女,身份肯定在自己之上。所以她才会对自己视而不见,只微笑着看着王博。

王博却不再多说什么,一个字也懒得说,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对贺绣说道:“我们进去吧。”

贺绣刚想答应,却见王家女上前两步走到门口和王博之间,又微微欠身,说道:“九郎,妾有话,想跟你单独说。”

王博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说道:“不必了,你我素不相识,哪有什么话可说?女公子还请自重。”

王家女又看了一眼贺绣,贺绣想了想她乃是贺老夫人娘家一脉,自己现在才十四岁,暂时摆脱不了家族,老夫人一句话便可以把自己捏死,何况娘亲还跟她们在一起呢,于是她微微福身,说道:“郎君,阿绣先进去了。”

王博一怔,还没说话时贺绣已经转身进了屋门。

王家女微微一笑,又上前一步,欠身道:“妾王氏灵息,初见九郎,冒昧上前,请九郎勿怪。”

“王灵息?”王博微微侧身,虚起狭长的凤眸看着台阶下那棵木番莲树。

“是,”王灵息又欠了欠身,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王博,微微笑道:“灵息听说九郎曾经荒野之中遭受到叛军的围杀?还险些丧了性命。”

王博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吧?女公子到底想说什么,何不开门见山?”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王灵息又笑了笑,说道:“九郎有没有想到,荒野野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叛军呢?在彭城和临州城之间的这片土地如今还不是叛军的天下呢。”

王博没有说话。事实上自从脱困之后他便吩咐手下去查这件事情了。虽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从各处的反应来看,的确是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才把刘汉叛军引了过来,才有了那一次险胜的厮杀。

看着王博不说话,王灵息笑了笑,走到王博的身边,低声说道:“九郎君就不想知道是什么人出卖了你吗?”

王博侧脸看了王灵息一眼冷冷一笑,说道:“我的事情,还不劳女公子你来操心。”说完,他忽然转身,绕过王灵息往大厅里去了。

王灵息却没想到王博会这样,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屏风之后,她撅了撅嘴巴,生气的哼了一声,低声说道:“还真是傲气呢!”

一个穿着宝蓝色长衫的男子从一根廊柱之后转身走了出来,来到王灵息跟前,轻笑着问道:“我就说他不会听你的话,你偏生不信。”

王灵息皱着眉头看着那男子,不悦的说道:“那又怎么样?我本来也不以为他会听我的话。毕竟是初次相识而已。”

“初次相识,你便已经打草惊蛇了。”

“这有什么不好吗?这总会让他记住我。这办法可比里面那些庸脂俗粉只知道端着名门贵女的架子堆着一脸的讨好过去敬酒好多了吧。”

“你还是这么自信。”

“我有自信的资本。”

……

卢家的宴会很热闹,直至三更时分才有人渐渐地离去。

王博的兴致也不错,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离席,而是一直等到有三分之一的士子们离去时才起身与卢泽珣告别。

桓裕已经和贺绾很熟悉了,临行时桓裕还笑着对贺绾说:“阿绾,改日再见。”

贺绾也很感谢这次晚宴上桓裕给自己足够的颜面和尊重,她深深一福,端庄的笑道:“多谢四郎君盛情。四郎的情谊,阿绾必铭记于心。”

桓裕满意的点头微笑,看着她和贺绣一起上了马车才走向自己的马车。

接下来的几天王博的心情似是不怎么好,每天都冷着脸,玉珥等婢女们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她们的郎君把火气撒到她们的身上。

不过像王博这样的人,从懂事儿起便被严格教养,早就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性子。所以尽管他脸色很冷,玉珥等人依然安全。

这日桓裕来访,和王博二人在一片竹丛下的石桌石凳上品茶乘凉。

桓裕见王博神色不悦,因问:“这几日你都没什么精神,到底是怎么了?”

王博低声哼道:“因为那日在荒郊,刘崧忽然带着两千叛军围杀上来的事情。”

“哦?”桓裕微微皱眉,低声说道:“你已经找到了原因所在?”

“还没有,但是那晚在卢泽珣府中,太原王氏女却跟我提到了此事,言语之中好像对那件事情知之甚详。”

“太原王氏?”桓裕微微的蹙起了眉头,看着茂密的竹丛幽幽的说道:“这倒是奇了。”

王博的声音骤然冷下来:“太原早就落在了胡人的手里。慕容恪已经拜封太原王。”

“你的意思是他们?”

“还不能确定。但我想至少跟他们有些关系。”

桓裕摇摇头,说道:“我觉得不可能,若这事儿跟他们有关系,他们家的女公子为何会跟你透露呢?那不是出卖家族了吗?”

“这一点也不奇怪。据我所知,太原王氏内部已经出现了分歧。为了下一个族长人选的事情,他们分做了三派。而王灵息则属于三派势力中最弱的那一派。她主动向我示好,甚至不惜出卖家族,就是想为她那一支博得更大的机会。毕竟有了我们琅琊王氏的支持,一切都会不一样。”

桓裕微微笑道:“这可真是背水一战了。若是得不到你们的支持,她这一支也就完蛋了。将来这件事情被挑出来,这些人一定会被族长驱逐的。”

王博淡淡的笑了笑,一脸的隐瞒如风吹雾散,乍然见了明媚阳光。

见他一笑,桓裕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抬手一敲石桌,问道:“九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博轻轻一叹,抬手拍了拍膝盖,看了桓裕一会儿,忽然笑道:“四郎,听说——你看上了贺公裼的嫡女阿绾?你该不会……”

“哦,我已经修书给家中了。”桓裕微笑着说道:“等到了建康,桓家会去贺家提亲。”

“你该不会娶阿绾为妻吧?”

桓裕摇了摇头,说道:“这怎么可能呢。她虽然是嫡女,但却是二房所出。你应该知道,我的三位兄长都是幼年夭折的,身为长房嫡子的我,怎么可能娶阿绾这样的正妻呢?祖父和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王博点点头,桓裕说的是正理。虽然说桓家如今在朝廷里为官的人不多,但桓裕的父亲如今也已经是中丞令了。

若说贺公彦的嫡女嫁给桓裕的话还说得过去,可贺公裼的女儿——的确是不能给桓裕做正妻的。

“那你是要纳她为妾了?”这话一问出口,王博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贵妾。”桓裕笑了笑,说道:“我许她一个贵妾之位,你觉得如何?”

王博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只要贺公裼点头就可以了。”

“呵呵,以贺家如今的处境,贺公裼没有理由不同意。”提到这些事情,桓裕似是意味索然,“我是觉得阿绾是个不错的,言行举止都很合我的意,你不知道,那晚她居然把卢泽珣给说的无话可讲了,呵呵……”

“四郎还是这样的脾气。”王博微微的叹了口气,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情。

果然不出王博所料,十几日之后的一个午后,桓公和贺公裼二人把桓裕和贺绾的事情定下来的消息通过玉珥的口传到了明珰的耳朵里,明珰便悄悄地把这件事情说给了贺绣。

贺绣听明珰说桓裕要纳贺绾为贵妾的事情之后,便冷下了脸来,把手中吃了一半的燕窝羹放到案几上去,冷声说道:“你说,能做桓四郎的贵妾,是不是阿绾姐姐此生的福气呢?”

这自然是阿绾的福气,桓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早在一百年前他们家就是大家族了,家族最繁盛的时期,桓家一门子弟在朝中任重要官职的便有二十多个。

而且桓家人多俊美,桓裕又是长房嫡子,将来可是桓家的顶梁柱呢。阿绾跟了桓四郎自然是天大的福气。

可这样的话明珰这会儿不敢说。

跟了贺绣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摸清楚了这位女公子的脾性。其他的事情她基本都不怎么在乎,对下人也十分的和蔼。

只是对于姬妾之事却十分的反感,还曾一再拒绝九郎,说绝不给人做妾。

此时她要好的堂姐要给桓四郎做妾了,虽然是贵妾,许有聘嫁之礼,但也是妾。

看着她冷漠的脸色,明珰只得三缄其口,默默地低下头去。

贺绣看明珰不说话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外边阴沉沉的天,说道:“这已经过了七月半了,中元节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我们也该启程去建康了。老在这里住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明珰忙道:“姑娘说的是。只是九郎君怕是还有些事情没办完,要启程的话还得等几日。”

贺绣点点头,说道:“是这样。不过也没关系,去叫阿信进来。”

“是。”明珰有点跟不上贺绣的想法,但也没怎么多想,答应一声便出去吩咐小婢女去找阿信了。

阿信现在是贺绣身边的管家,贺绣在外边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做。听说主人要见自己,阿信忙回房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方匆匆进来。

行礼问安毕,阿信站起身来立在贺绣面前,躬身问道:“主人,您叫奴才进来有什么吩咐吗?”

“阿信,现在我们有多少家丁?”

“回主人,这段时间我又买了六十五名青壮年家丁,不过还没怎么操练。毕竟是在王九郎的府中,我们……不好做这些事儿。”

贺绣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九郎待我再好,我们也是客居在此,身为客人我们总要懂点规矩。”

阿信欠身应道:“是啊。所以奴才以为等我们动身去建康之后,可以在路上利用晚上住宿的时间进行操练。反正,从临州城到建康的路上都是晋庭的天下,应该不会再有叛军来捣乱了。”

“是啊。”贺绣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在这里新买的店铺和田地怎么样?”

阿信躬身回道:“回主人,店铺都已经开张,田地都种上了稻。一切都很好。”

贺绣又问:“有可靠的人管理吗?”

“奴才已经叫人回彭城去请祝叟派管事过来了。人已经到了,曾经回过主人,主人叫奴才看着办。”

“嗯。”贺绣点点头,说道:“是啊。那现在他们可以掌握这些产业了吗?”

阿信确定的回道:“已经可以了。”

贺绣闻言很是满意,赞赏了阿信两句后,又说:“你下去准备准备,过几天我们就要上路了。”

“是,主人。”阿信答应着退了出去。

旁边的明珰和百灵见阿信出门之后一起凑上前来,百灵先问:“姑娘,我们真的要走了?”

贺绣点点头,说道:“我们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了。够久了。”

“可是,九郎君还没说要走啊。”明珰很是着急,姑娘怎么可以一个人上路呢?

“九郎不走,我们自己走。”贺绣说着,转头吩咐百灵:“你叫个人去跟二夫人说一声,五日之后我们动身去建康。你问问她和阿绾姐姐是否要跟我们一起走。”

“是。”百灵迟疑的答应着,偷偷地看了明珰一眼。

明珰也很是矛盾,现在她是贺绣的婢女,按照规矩她必须听从贺绣的安排。可是这样的事情若是不跟九郎君说,她又怕九郎生气了会对贺绣不利。所以百灵看她的时候,她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不管怎么说,贺绣五日后动身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就算明珰不去说,这边服侍的婢女们也都是王九郎的人,所以贺绣这话说了没有一个时辰,住在隔壁院子里的王博便听见了消息。

王博坐在案几前轻轻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笔之后,把手里的书信折叠起来装进了信封,淡淡的叫了一声:“阿骢呢?”

玉珥忙答应着出门去换了阿骢进来。

“把这封书信送出去。”王博把已经封好的书信递给阿骢,又说了一声:“告诉青石,让他准备一下,过几天我们该动身了。”

旁边服侍的玉珥吓了一跳,忙抬头看着王博,几天后动身?开什么玩笑,一切都没收拾呢,这路上吃穿用度一点都不能马虎呢。

阿骢答应着转身退了出去,玉珥才上前来轻声问道:“郎君,我们几日后动身?奴婢好抓紧时间收拾行装。”

“你不是刚说了吗?五日后我们动身去建康。”

“郎君,那是阿绣女公子说的。”

“哦,是的。她说的话就等同于我说的。”王博大袖一舒,转身往门外走去。

玉珥苦笑一声摇摇头,立刻招呼婢女们进来收拾行装,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王博出了屋门慢慢地走出了院门,穿过过道去了贺绣住的主院。贺绣这边也要收拾行装,王博进来的时候看见几个婢女都在把贺绣平日不怎么用的东西搬到了廊檐下准备装起来呢。

众人看见王博进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齐声请安:“郎君安好。”

王博点点头,看见从屋子里出来的百灵问道:“你家姑娘呢?”

百灵手里拿着一个红木盒子,见了王博忙躬身行礼:“九郎君安好。姑娘在屋里呢。”

“嗯。”王博点点头,摆手让百灵退开,他自顾抬脚进门。

贺绣正坐在案几前看着自己两个首饰盒子,胡乱的摆弄着里面的一些钗环簪钏。外边婢女们请安的声音她听见了,但是却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依然安静的坐在那里,把几根碧玉白玉紫玉簪子按照颜色分开来,一根一根的摆放整齐。

“这样的事情你也要自己做么?”王博在贺绣身边坐下来看着她首饰盒子里的东西,心想这些簪环也太普通了些,怪不得她平日里打扮的那么素净,原来是缺少精致的首饰。

想到这个王博又有点暗暗地自责,阿绣在家里只是庶女,贺家虽然也是公卿大族,但对庶女应该也只是份例上的事情。那些首饰珍品应该到不了贺绣的手里。

自己真是不善此道,这若是桓裕的话,肯定送了贺绣几匣子精美的珠宝首饰了。

贺绣抬头看了看身侧的王博,淡淡的笑道:“不过是把这几件首饰收拾一下,我又不是那等身娇肉贵的嫡女,做这点事情也累不死。”

这便是赌气的话了。

王博暗暗地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来。

“明珰呢?”王博伸手去在贺绣的首饰盒子里拿了一根紫玉的长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