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句问话,威力无疑像一声惊雷,瞬间将凌天阁的内心炸得支离破碎。
他整个身子开始摇摇欲坠,嘴里不停地重复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您怎么知道不可能?”
凌天阁瞳孔微微晃动,完全不接受这个假设,嘶哑着开口道:“这事,打死老大和老三,他们都不可能说出。稳婆和奶娘也早已离开广元县……”
“他们也许不对外人说,只是……您怎么能保证他们没有对自己最亲的人讲过?”这次,对方苍白的辩驳还未完全说出,便被方骅一句话堵了回去。
父母这一生最亲近的是自己的孩子,但孩子这一生最亲的不只是父母。
他们长大后,会有自己的爱人,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他们对后面出现的两个角色的爱,并不亚于对自己父母的爱。
所以,凌天阁即便笃定了自己不会说出去,但无法替自己另外两个孩子做出保证。
更何况,在凌天阁的心里,没有任何人能比凌家的名声更重要。
从前,他可以一意孤行地为自己的子女做主,不考虑子女的想法。
可子女会长大,他们会有自己的想法。
不会有一个人,能完全一辈子控制住另外一个人的想法。连最亲的人……都无法做到。
方骅话一出,凌天阁彻底噤声。
还有一件事,冷萤早就想问了。
见对方无话可说,趁这个机会,她便问了出来:“凌小宝的女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面色灰白的老人,喝了口早已变凉的茶,颤抖着道:“被摔死的。”
“什么?”冷萤傻眼,再次确认道:“我问的是凌小宝的女儿。”
老人极疲倦地点了下脑袋,随后道:“老朽没听错,小宝的女儿,就是从高墙上掉落到地上,摔死的。”
听完他的回答后,所有人都一脸茫然,冷萤喃喃一语道:“……怎么会这样?”
“是啊……”凌天阁哀叹一句,满脸的沟壑难受得挤到一起,“那个丫鬟怀了小宝的孩子后,我们也没说什么,还专门找了个人伺候她。可没想到,她最后居然想带着孩子逃跑。”
“然后呢?”冷萤问。
“然后在她将孩子背在身后,准备从高墙爬出去时……孩子不慎从襁褓里滑落摔到地上,就这样活生生地摔死了。”老人双手捂脸,情绪渐渐开始不稳定了。
他很痛苦,冷萤瞧得出。
但他再痛苦,有些事情她也不可能忽略。
比如说……为什么孩子的母亲想出凌家时,不是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出,而是选择爬墙逃走?
一个女人刚生下孩子,整个状态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如果不是遇到过不去的事,根本不可能选择在这个时期,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
于是,她二话不说朝凌天阁问道:“孩子母亲为何要逃走?”
凌天阁沉默了。
“你们是不是打她了?”珊瑚立刻问道,语气里满是愤怒,见对方还是不愿说话,她又继续问道:“还是强迫她干什么了?”
珊瑚的问话提醒了冷萤,她好似想到了什么,张口便问道:“凌老爷,麻烦您实话实说。当初,究竟是她自己想同凌小宝在一起,还是你们为了让凌小宝有后,而强迫她?”
凌天阁这次倒是很快有了反应,打起精神回答她们:“我们当然不会强迫她,一个丫鬟而已。小宝他天赋极高,老朽本来早就替他物色了戏班子里刚来的学员。只是……”
“只是什么?”
对方轻叹一句,说道:“只是小宝摔坏了脑袋,疯疯癫癫又性情执拗,玫儿很小就开始照顾他了。以至于……所有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只有玫儿可以。”
“所以呢?”
“所以……我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小宝日日缠着玫儿,直到玫儿有了身孕。”他到此时,语气里还是满满的不情愿。
冷萤都快气笑了。
只能?任由?缠着?
凌天阁字字句句中,都透露出对玫儿的不满意,和对凌小宝所作所为的放纵!
她闭了闭眼,试图调整好语气,对方再怎么也是个长辈。
冷萤为了顾全大局可以忍下,但另外三人却不想。
于是,在她还没有调整好态度时,珊瑚第一个开了口:“你句句都在为凌小宝着想,可有想过玫儿愿不愿意同你那儿子在一起?”
方骅也开口了:“凌小宝摔坏了脑袋,但你们都是正常人,正常人应该都知道,男女之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你们……真有人问过玫儿愿还是不愿吗?”
(对,这就是强迫!)
凌天阁被他们一字一句,说得差点抬不起脑袋,半晌后才轻声道:“雪霜问过了。”
“答案呢?”冷萤问。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这次,冷萤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讽刺道:“合着,问话也只是‘走过场’?凌老爷,在台上你们凌家或许是主角。但在台下,每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主角。你们!凭什么擅自替一个小姑娘做主?”
铿锵有力的话,自冷萤嘴里说出。或许是见她太生气了,原本在一旁鼻子都气歪的珊瑚,反而转过来替她顺起了气。
凌天阁依然低垂着脑袋,一声没吭。
冷萤收敛脾气,缓了缓气息才又道:“那玫儿呢?她现在人在哪里?”
嗫嚅了许久,对方才颇为心虚地抬起头,但视线还是没有与他们任何一个人接触,小声道:“孩子死后没多久,她太自责……便在家中自杀了。”
对方话音刚落,冷萤只觉脑袋一嗡。
她倏地站起身,正准备说什么,凌天阁的房门外突然传出一阵吵闹与尖叫声。
随后,房门不知被谁大力踢开,“啪”的一声朝两边撞去。
几人同时警觉地转过身,倒是房间的主人坐在床边动都没动,安抚地说了句:“不用紧张,是小宝来了。”
接着……
一个上身着秋香色短褂,下身绿色灯笼裤,头上绑着几颗赤红绒球的男人,张牙舞爪地朝珊瑚冲了过去。
“珊瑚你小心一……”
冷萤提醒的话还未讲完,便瞧见那秋香色男子被珊瑚一脚又踢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