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修士上前揪住猫妖脖子后头的软皮,一把抓了起来,嘴里笑骂道:“不过是只聚气期的妖怪,连人形也化不出,还想夹在队伍里混水摸鱼?今晚就生烹了你,做一盘龙虎斗!”
龙虎斗即是将猫肉、蛇肉同烩,口味有些儿重,普通人未必吃得惯,却是许多老饕大爱的菜肴。
这猫使劲儿挣扎,但它法力实在太低微,分分钟就被这修士抑住了妖力,浑身的劲道比真正的猫咪强不了多少,怎么脱得出他的掌心?
那女孩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看看被捆起来的祖父,又看看被抓在修士手里的猫儿,不知道先去抱哪一个好,终于“哇”地一声号啕大哭!
“阿花是我家的猫儿,不是妖怪!”最后她终于奔向祖父。
“什么猫儿,这分明就是聚气期的妖怪。你家里养了个妖怪自己居然不知道,谁信?”这修士冷冷睨了她一眼。
地上的老人赶紧道:“小老儿是真不知啊。我家卖面食为生,这猫七年前自己来了我家里,也不需我家供它吃,晚上自己会去觅食,白天只在我家睡觉。我看它常常还能帮我抓到家中偷面的老鼠,于是就让它住下来了。”
他也不顾地面糙硬,又磕了几个响头:“若无大人指点,我和孙女还被蒙在鼓里,说不准哪一天就被这猫妖给一口吞吃了。大人这是救了小人祖孙一命啊,小老儿感激不尽哪!”
他这般涕泪俱下地凄诉,无非就是努力和这猫妖撇清关系,又奉承修士来着,希望人家高抬贵手放了祖孙二人。虽是个凡夫,但在这尘世生活了数十年,自然有他的人生经验。
那猫妖应是通晓人语,原本还在修士手中拼命挣扎,听老人说完这番话之后明显愣了一愣,浑身炸起的猫毛渐渐耷拉下去,也不再动弹了,只是定定地望着地上的老人,那一对竖瞳中渐渐透出灰心和绝望来。可是这老人正俯首趴在地上,哪里会抬眼去看它?
宁小闲从未想过,一双非人类的眸子也能流露出这样生动的情感。
只有那小女孩不死心。这猫妖几乎是伴着她长大,平时她都是抱着“阿花”睡的,从没觉得这猫会一口吞了她,于是冲上来想抢抱回自己的猫咪。老头子年龄虽大,但这回动作却很快,一把拦住了她,任她怎么哭叫也不许她上前一步。
这修士被他奉承得心里舒坦,看看这祖孙,又看看手里的猫妖,叹道:“凡夫俗子,认不出妖怪也不稀奇。你们起来自去吧。”这老头子大喜,在地上多磕了两个响头,抱起孙子快步往关外走,从头到尾就没再多瞥这猫妖一眼。
走出十几丈后,隘关的人们还能听到那女孩“阿花、阿花”的哭喊声。
在这里等着过关的凡人,直接或间接都吃过妖怪肆虐的苦头,此刻见照妖镜显灵照出了妖怪,仙人老爷又大显神通将这猫妖抓伏,顿时满面钦佩之色,满口褒奖之辞,直要将这隘关的修士都夸上天去。后者听了,面上一片自得之色,取出一个笼子将猫妖丢了进去,又拿符纸贴住,不让它脱笼而出。
“关起来。”他吩咐其他人。
只有几个大商队的人垂着头不置可否,他们见过的世面多些,知道这小猫妖在妖怪的世界是炮灰一级的角色,拿住了它也不是太值得骄傲之事。只是通关的权力在人家手里,自己何必没事找事?
宁小闲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她和这猫妖也没有瓜葛,自己心里又有鬼,恨不得早点脱出关去才好,因此低了低头,赶紧迈步。过了这关卡,前方就是雷州的土地了,进了这里虽仍是后有追兵,那铺天盖地的搜捕却会消停些了。
她才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却听长天在她耳边疾声道:“那蝎妖笪紫来了,你注意些,别让她盯上你。”这两天赶路的时候,他也将笪紫的真身告诉了宁小闲,乃是年岁过千的蝎妖一个。
她心中一懔,赶紧低着低,伸手将两只蝠妖往自己怀里靠,急急往外走去。
她才刚走出关卡,笪紫就到了。她还能听到这女妖询问守关人:“怎样,发现半妖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女子没?”考虑到宁小闲也可能混入商队或行旅的队伍中,奉天府下令,要严查这路上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无论是否单身行走。
笪紫的道行已入了大成期,她风姿款款地站在照妖镜下,这面看人下菜的镜子根本也照不出她的真身来,自然不会引起骚动。
守关人答道:“二十岁左右的女子不多,就几个罢了,都排除了嫌疑。至于您指名要抓的那个半妖,始终没有见到。”这女子是奉天府的人,和那帮子没靠山的小妖们不一样。奉天府虽是妖怪的大本营,却拥有极大的权势,他们得罪不起。
一无所获呀。笪紫叹了口气,突然看到前方有三人背影,是个女子带着两个孩童匆匆前行。
这背影看起来有些眼熟。她正在凝神思考,恰好见着其中一个孩子略微转侧过脸去,露出了黄蜡色的皮肤。
可不就是那李梦雪姐弟三人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眼珠子微微一转,就快步走上前去,口中喊着:“李姑娘,请止步!”
这蝎妖还是发现自己了。宁小闲顿时觉得郁闷无比,即将逃出生天却又要落入魔掌的感觉,真像在坐过山车。她强自压抑住沮丧的心情,转身迷茫道:“谁唤我……嗯,是你?”
笪紫笑吟吟走上来,亲热地抚着她的肩道:“李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就这么几天功夫里,她前后见了这小姑娘三次。若说其中没有玄机在,她是绝不相信的。无论是仙是妖,首先相信的必是自己的第六感。
宁小闲若知道她的想法,包准要叫起撞天屈。她也不想和奉天府的妖怪们扯上任何关系,哪知运气这么不好,这么大个奉州,走哪儿都能遇到他们。
她甜甜地回了声:“笪姐姐好。”没有汨罗让她狐假虎威了,她还是嘴巴甜一点儿的好。既知这女人的真身是个毒蝎子,对方将手放在自己肩上,总令她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不过,她克制得很好,至少表面上没有流露出一星半点儿。
笪紫上来和她不咸不淡地拉扯了两句,这才将话题引到了昨日的小河滩上。
“我们少主最不喜欢和凡人打交道了,李姑娘昨天怎么会和少主在一起呢?”
来了,正题儿来了。宁小闲知道,该打起精神来应付了。这蝎子有千年道行,平时正眼儿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现在贴上身来各种亲热,要么对宁小闲的身份起了疑心,要么就是想打探昨日在河滩上的情景。
宁小闲苦笑道:“是梦雪运气不佳,前天夜里带着两个弟弟错过了宿头,又被狼群追赶,结果竟然投奔了马贼的营地。”她顿了顿道,“梦雪不小心撞破了马贼们杀人抛尸的勾当,他们本想杀我姐弟三人灭口,此时恰好汨罗大人追踪而来,出手杀掉了马贼,救下了我们。”这套说辞与前天对汨罗说的大同小异,她讲了两遍,已经很纯熟。
她正色道:“汨罗大人的恩情,梦雪始终难忘!”她心中反复默念“他帮过我”、“他帮过我”,眼里露出诚恳之色。
笪紫皱了皱黛眉:“那为何你会与少主同行?”在昨天亲见之前,若说汨罗会让一个凡女与他同行,她宁可相信公鸡会下蛋。
这个问题,宁小闲也无解啊。“我也不知道,汨罗大人杀过马贼之后,就让我和他共走了小半天的路程,一直到那小河滩上。然后,笪姐姐你们便来了。”她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无辜些。
笪紫却不能相信,她沉吟道:“在河滩上,少主和你说了什么?”
宁小闲张了张口,却没有吭声。难道说汨罗饿了,喊她给他烤鱼吃?这话说出来,对面的蝎妖能信?
她隐隐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头。长天出声提醒她:“这女妖地位卑微,竟想在背后打探汨罗的消息,这绝对不正常。”又道,“她既然找上了你,恐怕问完话之后你就性命堪忧了,早做准备吧。”
不错!昨天笪紫在汨罗面前的态度,那是恭敬害怕到了极点,惟恐有一点点惹怒于他。今日,她竟敢来询问宁小闲关于汨罗的所作所为。不消说,这必是她私下的个人行为,并且显然已经逾越了妖族主仆之间森严的位阶制度。时隔一天而已,她对待自己少主的态度不可能突然发生这样巨大的变化,这只能说明——
笪紫不是汨罗的亲信,甚至可能是别人派到他身边的。往深了远了想,汨罗既被称为“少主”,那么他在奉天府里的地位虽高,但上头肯定有个主人,或者有地位更高的其他“少主”。也惟有这个原因,以汨罗的性格和手段,才会勉强容忍笪紫像根钉子一样留在自己身边。
难怪汨罗昨日那般作态,原来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在笪紫这种钉子面前,暴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来。
自己应付这女人,要更加小心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