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在傍晚时分赶到这里,可是从高空俯视东明渠,满城熙攘,地面上来来往往地全是人,正是一个县城具备的风貌。怎地才过了仅仅几个时辰,这就变作了一座空城。城民都去了哪里?
更重要的是,和他同行的隐卫,又去了哪里?
池行环顾四周,也觉得己身再暴露在这般空旷之处,实在有些危险了,于是沿着主街一路小跑,想找个合适的容身之所。人类选择栖身之地的基本标准,一般是两个:能遮风挡雪、能升火取暖。
主街两边都是铺面,没有寻常宅院,所以他走了小半条街才找到符合条件的地方:一家名为杏春园的酒楼。
这家酒楼有三层,足足占了八个铺面,门脸儿铮亮,也像是新刷过漆。他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自己早年也曾流落市井打过小工,知道这种大酒楼后厨因为要吊汤的缘故,总有一口灶台从不熄火。
而最最重要的是,这家酒楼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他离了十余丈远,兀自能听到里面传来细弱动静,像是有人走动,又像有人窃窃私语。无论如何,那都是活动的物体才能制造出来的声响。
这里面,至少有会自行移动的东西!
在这样连鬼影也没一个的城市里,突然听见了声音,正常人都会想要一探究竟。池行也不例外,定了定神就迈步走过去,只不过浑身劲道都已经提起,手里也按着法器,若遇敌袭,第一时间就能反击。
而后,他轻轻敲了敲门。
笃、笃、笃。
在空旷的街道上,这敲门声就算再轻,也是远远地传了出去。
门另一侧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池行微提音量:“有人么?”
门另一侧继续安静。
池行没等多久就冷冷道:“你不开门,我就自己进去了。”这酒楼的门面装潢得再豪华,也不过是道木板,他随手就能劈烂。
好一会儿,门内才响起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你、你是什么?”
池行皱起了眉。一般人询问对方,都说“你是谁”,少了个“谁”字,意义立刻大不同了,听起来也别扭得很。“我误入此处,并无歹意,只想探个究竟。”
门内那声音道:“你后退几步。”
池行耐着性子依言后退。过了几息,里面才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他一听就知道走来的是凡人。随后门上的小洞被拉开,有一双眼睛向外望出,视线在他身上打了几个转儿,似是如释重负。随后,池行就听到这人道:“不是他!”
随后,酒楼大门就被拉开了。
等他跨进正大门,又是微微一愣:倒不是这门背后的物事太恐怖,反倒是太寻常了。
他这么一走进来,顿时就有一女三男,四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盯着他。这四人当中,年龄最大的是看起来六旬开外的老翁,年龄最小的则是年过三旬的妇人,另外两名男子不是矮小就是瘦弱,怎么看攻击力都属于弱爆的类型,并且在这里也不知呆了几天,个个看起来面黄肌瘦,精神萎顿。
池行一眼望去便知,这四个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就和城市里的街坊邻居看起来没甚两样。
偌大的东明渠城,为什么只剩下这么四个凡人?
再一低头,他就发现门口和几个窗户底下,都撒了一溜儿白色粉末。
等他跨过大门走进来,结果什么也没发生时,那四人面上的神色是明显松了一口气。池行不由得疑道:“地上是什么?”
“盐巴。”妇人小声道,“据说能克制怪物。”
“这里有怪物?”池行挑了挑眉,“就我所知,盐巴能对付的只有僵尸。”
“这个……”四人面面相觑,矮个子道,“我早说了,盐巴没用!”
老翁冷笑:“我们要洒,你也没反对。再说,谁知道那东西是不是僵尸?我看着挺像的。”
瘦小男子摇头:“不是僵尸,它像人一样跑路。僵尸的关节岂非都是硬的么,只能跳着走?”
耳听这几人居然争论起来,池行忍不住打断道:“这是怎么回事?城里怎么只有你们几个?”
那四人虽不能第一眼就看出他是修仙者,然而池行在隐流军中久驻,早就养出气度。他这么一问,自然有上位者的威严。这几人面面相觑,还是妇人首先开了口,声音里充满不安:“我等也不知晓。好好行在道上,再一睁眼,平白无故就到了这里。”
池行眉头一皱:“你们也是无故掉入这里?”
四人纷纷点头称是。池行问了他们住址,原来都是东明渠人,并且这几人都是一条胡同里的街坊,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料到居然也同样被送进来了这里。
原来,他们也是外来者。“你们进来时,这儿也是空城?”
四人再度点头。
池行在这酒楼里四下走动。既然想在此落脚,就要先做好一番侦察工作,这里没有隐卫可以倚仗,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了。
酒楼里并没甚异常,倒是干净得过分,另外厨房里倒是热气腾腾地,有几屉白面包子已经蒸得又暄又软,在竹屉里摆得满满当当,令人垂涎欲滴。池行进到这座空城来也有小半天了,又在寒夜中走过了半条街,他修为还未到辟谷阶段,此时腹中也有些饥饿,顺手取了个包子,掰开来一看。
这包子一个就有巴掌大,里面是饱满的菜肉馅,软面一打开就有浓香随着热气腾腾而起。他掂了掂这包子,对其余四人道:“你们吃得完这么多?”这里的圆蒸屉每个都能装下三十个包子,上下一共五屉,那可是一百五十多只大肉包子。这四个人好生奢侈,身处这样诡奇的环境中,居然还有心情蒸包子,并且一蒸就是五屉?
矮个儿双手连摇:“不不,我们进来时,它们就已经这样了。”
池行一怔:“这是何意?”
老翁咳出嗓子一口浓痰:“我们到来时,这厨房里就是这般模样。”
池行不确定道:“你是说,这灶台的火始终未熄,包子也始终在屉上蒸着……一直到现在?”
四人点头的动作,整齐划一。
这地方果然古怪,包子反复蒸来蒸去,居然看起来还是火候刚刚好的样子,并且这灶台里也不用添炭么?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在这不断飘雪的城池里,主街的地面岂非也始终没有积雪么?
这两者之间,可是有甚关联?这包子既有古怪,他也不会吃了,随手将它丢了,走出后厨,一边思索道:“你们何时掉进来的?”
老翁沉声道:“我是十三天前进来。”
矮个男子:“十一天前。”
瘦子:“我在这里十四天了。”
轮到妇人,她低声道:“我在这里已经十五日。”
“都未找到出路?”是他的错觉么,他怎觉得这四人当中有一份奇怪的默契,似是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团队。不过在这等古怪陌生的地方,人倒是最容易抱团不假。
等等,陌生?
他疑道:“这里当真是东明渠?”
老翁苦笑道:“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池行从他语气中听出了不祥:“何解?”
“这里的店铺招牌上面虽然也写着东明渠,可是街道、房屋和整个城池的布局,与我们记忆里的东明渠可是基本都不同。要说有什么相像的地方,那就是外头这条主街桐油街,长度也是一千多丈,东边路头躺着块黑沉沉的卧牛石,这是桐油街的镇街石,只这么个东西和我们生活的东明渠一致。”
那矮个子也叹气道:“我来到这鬼地方以后,也去找自己的住所。唉,那方位上只有一栋烂草屋,连胡同儿都没有,更别提我家的房子。”
妇人小声嘀咕一句:“别提‘鬼’字了,碜人得紧。”
他们都是街坊,既然自己门口的胡同不见了,那么所有人的家自然也都不见了,所以其他三人都是满面黯然,瘦小男子唉声道:“不知怎样才能从这鬼地方出去!”
“这地方没有出口?”
老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面上有犹疑之色。
池行沉声道:“只管道来。”
老翁这才低声道:“从这里能看到,镇子东边隐约有条水渠的模样。可是在咱们真正的镇上,那地方早被买下来填平了,开辟作农庄。”他吸了口气,“据老辈相传,这个镇子之所以叫东明渠,就是因为原本朴水河道淤塞,河水走不到这里来,所以人们才开挖了深渠,以利于灌溉和饮用。”
“镇东边那条水渠就是曾经的东明渠?”
“也许吧。”老翁苦笑道,“可那要是真的,这里就应该是两百多年前的东明渠了。”
既然有此怀疑,为何不去探路,反而在这里坐困多日?妇人也看出池行眼中的怀疑,轻声道:“我们不是不想,而是、而是不敢去探路。小哥,这地方诡异得很。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人也被带进来了,他们当中年富力强的就去打探过这个城池,也包括了外面的东明渠。可是,可是都找不到出路。”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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