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袅,花岗村涌入许多人。
牵骡骑马,拖砖抱瓦。
水中滚梁木,箱里装宝物。
钱老爷想的明白,听到消息立马喊人备料,砸钱请工匠,一股脑先运到花岗村再说。
那块荒地自然不是无主之物,地契在城中另一富户手上。
管家命家丁喊来中介人,带着银钱登门拜访富户,顺利买下地契。
巴陵地界,钱家话语权很足,期间并无其他波澜。
回到家中,唐肃玉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
稍加问询,他意外得知“父亲”唐混儿想要纳玉翎为妾。
理由是她跟着唐叶氏帮忙给唐混儿舒缓过筋骨,有了“肌肤之亲”,以后也不能嫁人。
唐肃玉自不会遂他意。
午饭后支开家人,唤来情绪恢复的玉翎,直接在唐混儿眼前来了出“红粉骷髅”的障眼法。
许是过于真实,直吓得唐混儿哭爹喊娘,下腹秽物齐流,再无欲念。
随后唐肃玉秘传佛门《心经》,告知他诚心念诵,可静心养生,诸如元氏受难的灾祸自会远离。
唐混儿欢喜,以为是修士长生法,夸赞儿子孝顺,再不提“纳妾”之事。
只是唐肃玉未曾料到,父亲居然会低声问询能否传授给唐叶氏。
“小鱼儿,你爹年轻时是混不吝,你娘她跟我确实受了苦,我认。”唐混儿眼睛不停瞟着屋外,生怕隔墙有耳,“爹投奔元氏,其实也是为你娘好。”
这话新鲜,唐肃玉静静听着。
唐混儿信誓旦旦,举着手说:“但有一句假话,管叫我死后下地狱。那会他们都说你死在酆都,甜儿的夫家又抛下她偷偷去滁州。”
他一口痰吐在地面,恨恨道:“最开始有你的身份在,狗东西们好歹有点眼力。后来消息越传越多,越说越邪乎,竟有人将主意打到我身上。”
“说我卖你求富贵,家里铺着金地板,盖了层泥巴糊弄别人。”
“一群王八玩意。”唐混儿巴掌拍在桌上,“后来不是地藏菩萨显圣嘛。我想着用你的名号去投奔,说不得被人看重,带你娘逃离。”
后续之事,唐混儿说的含含混混,口中满是骂娘不断。
唐肃玉知晓人性复杂,非黑即白太过武断。
“父亲想要传授给谁都可以。只是小鱼儿提醒一句,此法是佛门不传之秘,睡佛寺高僧都难悟真意。”他停顿下,郑重嘱托,“人心难测,爹爹自是比我还懂。”
唐混儿一个劲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唐肃玉弹出五行炁团,没入他五藏。
五炁会滋养唐混儿的五脏六腑,修复先前所受暗伤。
玉翎暂时回到妙足天,等道观建成再出来。
未时三刻,通富庄管家上门交接地契,告知钱老爷去了巴陵城中,对无法亲来表示歉意。
荒地动静不小,村中早已知道唐家“神仙”要建道观,纷纷帮忙搬砖、和泥、堆瓦,连带着附近村子一并热闹起来。
天色将晚,唐肃玉辞别家人,来到无射军营。
营中蹭吃蹭喝的千里俊、栗毛儿正尽情撒欢,戏耍着追逐它们的军士。
哨声吹响,两马前后奔来,乖顺无比。
轻抚马背,认真聆听它们争相诉苦。
千里俊喷吐鼻息,滔滔不绝:“他们想要我骑母马,真是可笑。大爷我以后也要成仙做祖的,区区凡马也敢和大爷我相配。”
栗毛儿随之附和:“就是、就是。”
唐肃玉哭笑不得,千里俊在内城和黎部食铁兽厮混许久,学了些狂傲语言。
都是被惯坏的宠儿,性子倒是越来越幼稚。
此时,营帐中传出微风,温和平稳,轻拂面庞。
是风怡的气息。
他拍拍马背,迈步进入营帐。
叶若祖一身戎装,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吕梁端坐鬼神像前,披甲戴盔背负乌弓。
风怡御炁浮在空中,居高临下。
青色道袍受法力鼓动,飘逸轻盈,别有仙姿风骨。
唐肃玉一一见礼。
袖中敖青游曳出来,踩着云雾上下翻飞。
“吕将军,子时过后,请您万万不能任性。不管发生什么,不要说话、不要回答、不要承诺。”
唐肃玉眉心蟠龙珠飞出,悬停在吕梁额前,然后忽的凭空失去踪影。
“风师兄,师父对我可有不满。毕竟我所作所为背离道门真意,却是抵赖不得的。”
风怡瞥他一眼,未有回答。
叶若祖带着一抹愁色,频频望向唐肃玉。
唐肃玉不敢随意承诺,只能尽量委婉些。
“叶姐姐,此事涉及地藏菩萨,即使七情夸大其词,但他们想要吕将军的性命不是儿戏。万事俱备,后续且看天意。吕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不必担忧过多。”
忽然,虚空中传出一声“哼”,显然带着几分不满。
唐肃玉立正站好,垂首低声道:“师父。”
帐中油灯尽数熄灭,神识中突兀浮现三个寸许大小的娃娃。
娃娃身形飘忽,似真似假,迅速钻入吕梁头部、丹田、脚底。
油灯再次亮起,吕梁只觉身体不再随心所欲,充斥着违和、矛盾。
是我非我。
今夜云笼天际,无星无月。
子时很快来到。
帐中众人开始各显神通,窥探生死。
熟悉的链条声由远及近,唐肃玉下意识板直身姿,吹熄油灯。
脚步声逐渐响亮,只是略微奇怪,与之前夜游现身有所区别。
他细细听着,面色一变,惊呼不好。
原先预计地府职能残缺,或是小鬼拘魂、或是夜游亲至,哪怕地藏点名,也有操作之处。
先前与鬼神、弥勒商议就是为此事。
可现在听来,共有四双脚步。
一双马蹄、一双牛蹄、余下听着是靴子砸地。
“大魏吕梁何在?”
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牛头、马面分列左右,一位手持铁链、一位托着书册。
吕梁紧闭双唇,却有声音传出。
“我在。”
“吕梁,巴陵人士,你的阳寿已尽,登名造册做不得假。吾等奉地藏菩萨之命,特来拘魂销寿。”
一对金童玉女自牛头身后走出。
金童手持九环锡杖,玉女掌托如意宝珠。
锡杖晃动,九环叮铛作响;宝珠亮起,光芒穿透黑暗。
蟠龙珠被迫显出形来,钻入唐肃玉眉心。
牛头挥出手中铁链,即将穿透吕梁天庭。
“大帅且慢!”
唐肃玉弹开铁链,举起供桌上的酒壶,倒入酒杯,撒入少许功德香火。
“两位大帅,还请通融一二,让我等和吕将军再叙一叙如何?”
牛头马面看向金童玉女,摇头道:“吕梁已在名册,耽误片刻我兄弟吃罪不起,还请社神恕罪。”
他暗自感慨弥勒办事不牢靠,如今话语权明显在那对金童玉女身上。
八成是地藏座下随侍。
唐肃玉施礼笑问:“唐某似是未在地府见过两位,不知如何称呼?”
金童玉女对视一眼,齐声答道:“若蜉\/若蝣。”
这下坏事了!
若是旁的鬼神、鬼吏之流,多少都他沾些关系,争取一时半刻不是问题。
可是眼前两位竟是地藏显圣的人祭、虫氏声谷子女,而自己可是他们的杀父仇人。
唐肃玉以袖遮面,哽咽着开口:“两位仙童,常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是半个时辰也等不得吗?”
“情归情、理归理,不可混淆。”
金童举杖杵地,锡环相击,空灵、清越。
唐肃玉魂魄不定,头脑发昏。
摇摇欲坠时,身后有风稳稳托住他,吹醒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