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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护士过来检查了一下李南照的情况,笑着说她特别能睡,一般人麻药劲儿四到六个小时就解了,想吃东西。没想到她睡得这么沉,一夜不吃东西也不饿。

被她这么一说,李南照真觉得饿了,胃里一阵痉挛。

护士跟她说可以喝点水或者牛奶,等到肠道恢复排气或者解大便后就可以吃点流食,还要多吃点新鲜水果蔬菜,有助于肠道蠕动。

李南照道谢后,让陈姐从她带来的行李袋里找出牛奶。

陈姐倒了半杯牛奶在玻璃杯子里,李南照刚要接过去,陈姐又缩回手,说:“李小姐,我去微波炉热一热牛奶,昨天那位先生可是特意叮嘱不能让你吃寒凉的东西,入口的食物必须是温热的。”

李南照愣了一下。

不会是张文焕,他注意不到这样的细节。

似乎有真相要破土而出,她不敢问,生怕后果她承担不起。

陈姐端着温牛奶回来,眼看着李南照喝了,她又问:“李小姐,需要换衣服吗?昨天那位先生说你出了点汗,怕你难受,让我等你醒后问问你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李南照胡乱摇头。

半个小时后张文焕匆匆赶来,李南照没有问他去哪里,他倒是主动道歉,说他昨晚临时有事回公司救急。

李南照看他熬得眼睛都冒红血丝了,自然不会责怪他。

只是她不明白,程中谋怎么会知道她在医院,昨夜又刚好来了这里?

陈姐从外头回来就看到张文焕拉着李南照的手在嘘寒问暖,顿时露出跟隔壁床大妈同款的迷惑表情。

她就出去洗个杯子,男人就变了?

昨晚明明不是这个人的!

一会儿周明柔带着李秀珍过来,她将拎来的保温桶打开,倒了一碗粥出来晾着。

李南照饿了十几个小时,此刻饥肠辘辘,眼馋地盯着粥。

周明柔笑道:“等会儿,粥还烫。”

李秀珍坐在床头拉住李南照的手,絮絮叨叨问她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南照的脑袋靠着她的手背,小声道:“疼。”

李秀珍叹气道:“遭罪了,不容易。你姐给你煲了黑鱼粥,对伤口愈合有利,等会儿你多吃点。”

李南照哼哼唧唧点头,像没骨头一样靠在外婆的腿上。

周明柔取笑她这么大了还撒娇,心里却羡慕她这么大了还有人可以让她撒娇。

陈姐眼巴巴瞅着这几个人聊天,从他们的言语间拼凑出张文焕是李南照的对象。

她糊涂了,怎么会是这个男人?

明明昨晚那个更像是李南照的对象。

李秀珍看到一旁的陈姐,再看看张文焕憔悴的脸,歉意地问:“文焕,陪夜累了吧?”

张文焕的脸色微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陈姐和隔壁床大妈都目光炯炯盯着他。

张文焕最终还是扯了扯嘴角,模棱两可地笑笑道:“还好。”

他知道外婆特别疼李南照,他怕说真话会惹恼外婆。

李南照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一会儿周明柔惦记着孩子,又带着李秀珍匆匆离开。

一会儿张文焕要给李南照喂粥,李南照红了脸,赶紧推辞:“我自己来。”

张文焕哄道:“我难得有机会表现,你别跟我抢。”

李南照被逗乐,道:“你熬了一夜,还是回去休息吧,这儿有陈姐。你休息好了再来找我,可别我还没出院你就累倒了。”

陈姐盯着两口子打情骂俏,又想起昨夜那个男人沉冷的目光,明明那个更像原配。

李南照的善解人意让张文焕心里暖呼呼的,他确实太累了,道:“那你吃粥,吃饱我顺便把保温桶洗了。我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个钟点房睡一会,下午过来陪你。”

李南照嗯了一声,不再推辞,他要喂就喂吧。

陈姐心想一个两个都抢她照顾人的活儿,那她干啥呢?光拿钱不干活可不是她的风格!

张文焕在喂粥,陈姐闲不住,她将床头柜上杂乱的花束、食物、用品整理好,又拿一条抹布将柜面和床沿边擦得亮晶晶的。

啪的一声,抹布不知道扫着什么东西滚落在被面上。

张文焕顺手捡起来,是一管草莓味润唇膏。

他笑道:“你们女人即使住院也是爱美的啊。”

陈姐心直口快道:“这是早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南照截断:“我嘴唇干,早上托表姐带来的。”

“哦,这样,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应该是我来准备才对,劳烦表姐操心。”

李南照笑笑不说话。

陈姐垂头继续干活,心想那唇膏明明是昨夜那个男人送来的,他凌晨五点离开后没多久又复返,带来唇膏和一套护肤品,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梳子、橡皮筋、拖鞋、洗脸盆、巴掌大的加湿器……

周明柔将李秀珍带回家,又匆匆赶去超市买菜回家煮粥。

奶奶年纪大了,忙活不来这些事。医院的饭菜又不好吃,她只能多受累点。

邵母看到儿媳一回来又钻进厨房里煮粥,阴阳怪气地说:“女人哪,当人老婆当人妈就得知道自己的本分,一天到晚往外跑不顾家,算什么女人?”

周明柔懒得理她,只当她是放屁。

邵凯四十岁,一张脸像发酵过度的白面馒头,把五官挤得微微变形。发胖后他的眼睛更小了,一笑起来只剩下一条细缝,完全没有了年轻那会儿的风流潇洒。

此刻他像滚筒洗衣机一样圆滚滚的身形堵在周明柔面前,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问道:“你中午还得去医院?”

“嗯。”

“下午还得去?”

“只要青宝没出院,一日三餐都得去送饭。”

邵凯不满地数落道:“不就是表妹住院吗?你至于这样卑躬屈膝地伺候到位?你是她家保姆还是咋的?家里你就不管了?”

周明柔抬头瞪他一眼:“卑躬屈膝?我送个饭就叫卑躬屈膝了?上回你小舅住院,你妈恨不得让你在医院里扎个帐篷给他陪护,又出钱又出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亲爹住院呢。我要是算卑躬屈膝,你那算奴颜媚骨了吧?”

邵凯被周明柔噎得哑口,他强行挽尊道:“我小舅是长辈,孝顺长辈是应该的。”

“是啊,你妈是扶弟魔,你不过是接过她的光荣火炬,将她的扶弟魔精神发扬光大。”

邵凯自知理亏,不敢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只死死咬住周明柔不顾家、不管孩子发难。

周明柔一边剁排骨一边问:我怎么不顾家了?我不在,家是散了还是塌了,不还是好好的?”

邵凯气急道:“昨晚和今早我们都是叫外卖,孩子还小,怎么能老是吃地沟油?你当妈的不能这样不负责任!”

“呵!你把我妈撵走,叫你妈过来鸠占鹊巢时不是说以后由你妈照顾乐乐吗?她啥也不干,连做几顿饭给孩子吃都办不到,那她来这里干嘛?家里缺祖宗供着啊!”

邵凯冷不丁被呛了一顿,他脸色涨红,快速扫了一眼厨房外,赶紧伸手拉上玻璃门,生怕自己妈听到。

他也没了耐性,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怎么说话呢?这么尖酸刻薄,简直像泼妇。我就问你,中午饭谁做?”

明明她以前温柔贤惠,把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现在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牙尖嘴利、不尊重长辈、偷奸耍滑......

周明柔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激怒了:“谁爱做谁做!我没嫁给你之前你们全家是吃西北风过日子的吗?凭什么就得我做?”

“这些就是女人的事,你结了婚当人老婆就得做!”

“行,那离婚吧。你给我等着,晚上我就来起草离婚协议书,谁不离谁是孙子!”

本来她还想着等李南照动手术这事过去才好好考虑离婚,可这胖南瓜非得逼她一天都过不下去。

周明柔摔门而出,邵凯瞠目结舌。

他没想到周明柔出差一趟出回来气性这么大,之前两人也经常因为类似的问题争执,但都没有这次这样上升到离婚的层面。

难道她出差那段时间,在外头找到备胎了?

不然为什么突然提离婚?

下午,程中谋带着自己妈过来医院看望李南照。

恰好周明柔有事离开,没见着她心心念念好奇的凤凰男。

程母看过李南照后,给她塞了一个红包,说是去晦气、祝康健的,必须收下。

李南照心里浮起暖意,小声说:“谢谢阿姨。”

程母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好孩子,谢什么?好好养身体,出院后我给你做好吃的。”

李南照重重点头,眼圈有点红。

无论生母还是养母都对她吝啬母爱,程母是除了外婆之外,唯一一个让她感觉到有类似母亲的慈爱和关怀的人。

张文焕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虽然没有跟自己父母说李南照的具体情况,但提了一嘴说李南照在住院。他盼着自己的父母能来看看李南照,按照两家长辈都过了明面的交情,这是应该的礼节。

可他们毫无反应,听过就算了。

程母出去走廊外陪着外婆叨磕,张文焕看到程中谋还在,他如临大敌,一直守在李南照的床前,占据着最佳位置。

护工阿姨和隔壁床大妈的眼睛像探照灯,轮流在他们三个人身上来回扫。

程中谋将拎来的水果和鲜花放在床头柜上,站得离床边几步远,看着李南照问道:“南照,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

张文焕伸手过来,与李南照十指相扣。

程中谋看了一眼他们相交的手,脸上波澜不兴,道:“那你好好休息。”

他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出去。

李南照没有说什么,目光落在面前的被子上。

被单是医院里统一的样式,白色底,浅蓝色细条纹,让人一看就会想到蓝色的天空和白沙滩,很熟悉的感觉。

她努力想,在哪里见过呢?

窗外的走廊边,李秀珍跟程家母子在聊天,两个长辈面对着窗户站着,程中谋则背对窗户。

李南照只看到他的背挺拔如白杨,她倏然想起来,这白底蓝条纹被单,像程中谋经常穿的衬衫图样。

恰好这时程中谋回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李南照赶紧偏移视线,意外发现外婆和程母也在含笑看着她,大约她们正在说起关于她的话题。

张文焕看李南照的目光投向窗外,问道:“在想什么?”

李南照收回视线,笑了笑道:“有点累,想睡觉。”

窗外的程中谋看到李南照躺正了,张文焕给她盖好被子,又飞快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一下。

李南照脸色泛红,似是嗔怪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程中谋收回目光,深深呼吸一下,才缓缓呼出一口郁气。

他笑着说公司还有事要忙,得先走一步。

李秀珍赶紧撵他:“那你快走,办正事要紧。”

张文焕的目光余光瞥到程中谋离开,他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医生走进来,跟李南照说术后要打针GnRh针剂三至六个周期,预防巧囊的复发。

医生看了一眼张文焕,和蔼地说:“如果你们近期有怀孕计划,那我建议你们打完针尽快试孕。先尝试自然怀孕,不行就试管。只要术后恢复正常,大概1-2个月就可以怀孕。”

“如果过了黄金期半年,怀上的概率就会很低。如果巧囊复发,会对卵巢功能造成进一步损伤,以后怀孕更难。”

李南照问道:“不能靠药物抑制复发吗?”

“药物不建议长时间使用,因为有可能引起雌性激素下降,诱发更年期症状提前出现,比如心慌、头痛、失眠、耳鸣之类,还容易造成情绪波动和焦虑不安之类。”

李南照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生育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轻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想生娃就生。

医生离开前又回头说:“你还是未婚吧?我从专业角度出发,真的强烈建议你恢复后尽快怀孕。如果做试管,必须出示结婚证,你们自己考虑一下。”

李南照感觉自己的脑子duang 了一下,这是......要结婚吗?

傍晚周明柔过来送饭,李南照将医生说的话跟她说了。

周明柔喊道:“张文焕,你能陪奶奶下楼逛一逛吗?”

住院部楼下有一片小花园,住院的患者只要行动方便的,都喜欢在这里溜达。

张文焕看了李南照一眼,心里明白周明柔支开他,是想跟李南照说点悄悄话。

他答应下来,领着李秀珍离开。

周明柔拿起床头柜边的小刀,一边削苹果一边问李南照:“你怎么想的?真的要结婚?”

李南照叹气:“我不知道,太突然了。”

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周明柔说:“我看张文焕挺可以的,对你好,也细心。那天我太忙了,你说住院就住院,我没来得及帮你准备什么。你也是没经验的,只带几套衣服就光身就过来。我看张文焕准备了很多实用的小零碎东西,挺细心。”

李南照心口一窒。

这些实用的零碎东西不是张文焕准备的,而是程中谋准备的。

她下意识保持沉默,回避这个话题。

周明柔又道:“就是张家父母那边实在不懂做人,你住院他们连露一脸都没有。如果是张文焕没跟他家里提这事,那就是他不懂做人做事。”

李南照依然沉默。

周明柔叹气。

旁人只看到李南照跟张文焕谈了两个月对象,以为他们感情不深,但周明柔最了解李南照,她性子慢热,进入状态慢,抽离状态更慢。

一颗种子萌芽,在肉眼见不到的地方,根系已经深深扎在泥地里。

在正式谈恋爱之前,张文焕必定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打动了李南照,让她慢慢放下心结接纳他。

突然让李南照放弃,很难。

周明柔又道:“结婚可不是小事,等你出院两家人再合计合计,别着急。”

李南照点头。

她也不想急,第一她抗拒结婚,第二她现在心里很乱。

张文焕昨夜因为工作没陪她,事后也第一时间跟她说明情况并道歉,她不怪他。都是职场人,种种身不由己她能理解。

但她不能理解张文焕为什么要对外婆撒谎,冒认功劳?

当时她不想让他当众难堪,没有说出来,事后她也叮嘱护工不要多嘴,但这一点在她心里过不去。

李南照问周明柔:“你赶时间吗?如果不赶时间,能不能帮我洗个头、擦擦澡?昨天出了一身汗,浑身难受。”

周明柔笑道:“让张文焕帮你呗,你都有男朋友了,还想使唤我?”

李南照有点尴尬。

她跟张文焕,没到那一步。

周明柔看她的神情,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慢慢就敛了脸上的笑,问道:“你是不是没跟张文焕提过你和你父母的情况?”

李南照垂下眼帘,点头。

“为什么不跟他说?你怕什么?”

李南照有些茫然。

怕什么?

她这样的原生家庭,她实在羞于跟任何人提起。

周明柔叹气道:“青宝,你不信他。我不知道是他没有给你足够安全感,让你不能安心跟他交底,还是你不能信任任何男人可以接纳你的全部。我觉得无论前者或是后者,这个时候都不适合谈婚论嫁。”

“你们这样的状态不对劲,你现在不说,将来他总会知道。而且他的父母是什么态度?你们结婚不可能绕得过他的父母。”

李南照的手指抠着床单,半晌才艰难地说:“我会找机会跟他说清楚。”

周明柔离开后,李南照唤来护工陈姐,让她帮自己擦身体。

虽然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在陌生人面前脱下衣服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颤栗,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