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那你下车吧,记得回不去了、或者找不到住的地方了,去崔坎找我。”
崔东健如今看钱奕深,也就是个普通的小伙子、没有多神秘了。
“那我走了啊,崔哥你也赶紧回家吧,这大热的天。”
钱奕深从外侧车辕下去,冲着崔东健摆摆手,然后跟在红卫兵队伍的后面,远远的跟着往北走。
十字路口的东南角,有个回民饭店,钱奕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但他依旧是咽口唾液,看两眼饭店,就往北走了,听着路边的人小声的议论。
“你看这群半大孩子了么?又去县委那个大院去了。”
“他们去干嘛?”
“我前儿听人说,说要推翻什么资产阶级政权,要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你听谁说的?不是说咱们县里的人有不少去了北京了?”
“我们前院刘达家的老二,在师范学校念书,牵连着他们高中的同学在商业学校念书的几个人,说搞串联,好像家里有人从北京回来的,特地指导组织活动的。”
“这么隆重?”
“可不?”
钱奕深走的很慢,边慢慢的磨蹭着向前边听着路边的人说话。
“说今年大学考试都要往后推了,而且说都不用考了,推荐和选拔的方式上学。”
“那要是人有私心了怎么办?”
“那也得有胆子做、有能力端平啊。”
“也是啊,一般的人没能力,肯定也没门路、当然更没胆量、也就没机会发挥了。”
“说上海那边都开始‘怀疑一切、打倒一切’了!”
“这不是乱搞吗?”
“嘘,别瞎说。”
“还有人说北京那边,不单有学生组织红卫兵,还有工人、农民参与组织红卫兵,有别的小道消息说,有军人也组织了红卫兵,而且还抓了管事的人,关到了小黑屋里。”
钱奕深一听,激灵一下子,没敢再继续磨蹭,略略加快了脚步,往北走去,再看往前看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两队红卫兵的身影了。
不过,他听到后面有广播传来,扭头回神一看,是一辆敞篷的军车,架着喇叭,车厢里站着一群穿着军装、戴着红袖章的人;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军人!
喇叭中播放的内容是关于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召开以及会议通过“五一六通知”的,还有关于中央文化革命小组成立,通报了小组的组长、顾问、副组长组员等信息。
钱奕深站在路边,微微低着头,听着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的那些人的名字,心里些许微凉。
军车边广播、边缓缓移动,钱奕深没敢跟的太近,只能悄悄的听着让他心惊胆战的内容和消息。
如今他能猜到大刘那封信的含义了,只是他不知道他家所在的那个山村,会不会被席卷,如果运气好,跟解放初一样的方式应对掉,如果有人‘不认命’,或许就不会那么的简单了。
“大叔,武装部怎么走?”
对面一个穿着灰了吧唧的、已经湿透了的背心的男人,看一眼钱奕深,摇摇头,连个字都没舍得吐出来。
钱奕深摸摸脸,继续左右张望,越往北,街边的人越少了,反而。
连住户的门,都是关上的。
他只能按照当时崔东健指给他的路,看到‘红色大门’的话,拐进去再问。
太阳已经到了正南了,热辣辣的,晒得钱奕深的后脊梁骨淌着汗,他伸手从背心下摆进去,摸一把后背,一手的黏糊糊的汗。
钱奕深闭闭眼睛,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终于看到了一棵大柳树掩映着红色的背景。
他紧走几步到了树荫下,也看到了那个所谓的‘朱红色的大门’,两边站着穿着军装、带着红袖章的人,荷枪的,这个应该是真的军人吧?
钱奕深有些自我熟识感,抿一抿嘴巴,走向前,刚想喊‘同志!’
就被人家瞪一眼,“站住!禁止再往前!干什么的?”
“同志,我想去武装部。”
钱奕深想,这么严格了吗?他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没人拦着啊!
“找谁?”
钱奕深被对方的严肃震慑到了,‘找谁?’他还真真不知道,当年送他们参军的时候的部长姓李还是姓田了?
“李部长?”
“没有。”
对方深深的看钱奕深一眼。
钱奕深觉得很屈辱,也没想做什么事情啊!
“田部长?”
“没有。赶紧离开!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对方看着钱奕深穿了个大白背心,卷边、有俩口子、还是湿哒哒的,不过裤子是军绿色的,鞋子也是,也不知道是真的军装还是捡的别人穿过的。
钱奕深低头想了一下,“同志,我之前是部队回来的,因为养伤,还没到武装部报到呢。”
“有没有通知?拿来!”
看来么有通融的余地了,钱奕深很挫败。
“我还是过年前回来的,没给我书面通知。”
“那不行,不能放行!”
对方挺胸抬头,不再跟钱奕深说话。
钱奕深只能扭头离开,他做不来硬闯的行动,尤其在这个敏感时刻;而且,关键,对方是荷枪的!
万一有实弹,自己哭都找不到调调!
钱奕深没有原路返回往南走,而是选择了右拐、向东走。
这是条有些僻静的小路,北面是一堵长长的墙,墙边是一排碗口粗的柳树;路南面是住户,低矮的平房顶上,堆着一堆堆的劈柴,有的劈柴上还爬着倭瓜秧子。
钱奕深沿着柳树的树荫,靠着北墙往东走,那个哨兵还特意看了一眼。
快到小路尽头的时候,钱奕深发现他竟然到了静西二中的门口,大柳树下,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正在椅子上打盹。
钱奕深看到旁边还有一条跟这条路垂直的、南北走向的更窄的小路,只是看不清究竟通向哪里。
“大爷,大爷。”
钱奕深在树下站了两分钟,那人还沉睡着;后来也顾不得所谓的礼貌、只能喊男人了。
“嗯?你找谁?”
男人抬起头,黢黑的脸上皱纹堪比沟壑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