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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房间正中是一张檀木桌,桌上是各种各样的菜品,鸡鸭鱼肉兼而有之,浓重的香味混在一起,令人口水直流,墨菊侍立在一旁,望着一桌的山珍海味,狠狠的咽了一下口水,而站在她一旁的莫少欺见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皱皱眉头,偷偷掐了她一下,墨菊这才尽力撇开视线,努力恢复正常。

而这整个一个屋子里,一共有六个人,除了墨菊,谁也没有吃饭的心情。

就连宋玉珠这样贪吃的,此时此刻也拿不起筷子,只是悲悯的望着站在门口的少年。

少年洗了澡,换了衣服,黢黑的面庞恢复了白净,然而这白净也不可同日而语,曾经的东篱是个意气风发的小白脸,细皮嫩肉的,若不是整日为祁瑜跑前跑后,别人还以为这是哪个殷实之家的小公子呢,可如今,他的脸色却有些蜡黄,一看就是饮食不佳,饥一顿饱一顿,人都瘦的没了形,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一边的金蟾默默垂泪,屋子里只有她的抽泣声。

以前她还是厨房最低等的下人,是二少爷和东篱抬举她,她才有了今天,她本就为人良善,年纪又大东篱好几轮,在心理上,早就拿东篱当作自己的儿子,如今看他落得如此境地,一阵阵酸涩直冲鼻尖。

宋玉珠看见金蟾哭了,自己眼圈也红了,“东篱,你过来,坐下来啊。”

东篱面无表情,两只眼睛只是看着地面,丝毫不为所动。

自从把他强行带回府上,他就一直是这副样子,不说话,也不看人,仿佛并不想被宋玉珠带回来。

宋玉珠转过头,看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夫君。

祁瑜也是面无表情,静静的看着站在下首的东篱,脸色苍白。

宋玉珠能感应到,祁瑜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人变成了这个样子,没有人比他更痛心,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祁瑜这么阴郁了。

宋玉珠站起来,走到东篱面前,毫无架子的握住东篱的胳膊,“东篱,金蟾做的都是你最爱吃的菜,快坐下来吃一点吧。”

她拽了两下,东篱还是没有动身的意思,因为考虑到东篱的一条腿已经残废了,宋玉珠也不敢使大力气拉扯他,只好僵持在原地,而这个时候,祁瑜忽然站起来,拿了一个小瓷碗,一勺一勺的盛汤。

汤是鸡肉枸杞汤,祁瑜细心的把枸杞挑了出去,盛了一些没有骨头的肉丁,盛好后,亲自端到东篱面前。

东篱还是没抬头看祁瑜一眼,可是视线却已经从地面转到了那汤里,他不伸手接,祁瑜就一直举着,直到祁瑜看见那汤里似乎落了什么东西。

是东篱的眼泪。

宋玉珠掏出手绢想给东篱擦眼泪,东篱却忽然接过碗,将那汤一饮而尽,汤里有需要咀嚼的肉丁,他也那么生灌下去,一下子卡了喉咙,猛的咳嗽起来。

宋玉珠帮东篱顺气,再一抬首却看见祁瑜的眼圈红了,兴许是被妻子发现了脆弱之处,祁瑜转过了头去,仰着头便从他们身边走过,宋玉珠担忧的看着祁瑜,给莫少欺他们使了个眼色,自己便追了出去。

她从后面拉住祁瑜的手,祁瑜忽然转身,便把宋玉珠拥入怀里。

他的手固定在宋玉珠的肩胛骨处,紧紧按在宋玉珠的皮肤上,手指都要嵌进去似的,宋玉珠有些疼,但忍着没叫出声。

她轻轻拍了拍祁瑜的背,她能理解祁瑜的心情,因为连她都为东篱感到难过,更不要说祁瑜了。

祁瑜就这么抱了她一会儿,力道也渐渐松了,情绪也缓了过来,沉沉的叹了口气,“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宋玉珠便把遇到东篱的经过说了一遍,其实,如今的东篱和当年的东篱无论是身形还是样貌都有了变化,而且当时衣衫褴褛,和以前大有不同,能把东篱认出来并不是件容易事,但曾经宋玉珠是被东篱抱在过怀里的,所以对东篱的气味很是熟悉。

对于动物而言,他们辨认人的方式往往不是样貌,而是气味,宋玉珠虽然是人身,但对气味还是比寻常人敏感一些的。

祁瑜松开宋玉珠,摸了摸她的头,“难为你记得他。”

宋玉珠安慰祁瑜,“我们回去么?”

“不必了,那小子的性子我最清楚,有我在,他会更不自在。”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祁瑜了解东篱,东篱虽为下人,骨子里却有一股傲气,他之所以对祁瑜忠诚,并不是因为骨子里的尊卑意识,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祁瑜是平等的、祁瑜也当他是平等的,所以东篱才会对祁瑜死心塌地,而现在,东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也是祁瑜。

宋玉珠也不能明白祁瑜的意思,但还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往墙头看了一眼,有个一瞬即逝的黑影……

她盯着那个地方看,直到祁瑜牵起她的手。

因为东篱的事情,宋玉珠和祁瑜晚上都没有吃东西,金蟾端了两碗粥送进来,宋玉珠便问金蟾,“东篱怎么样了?”

金蟾摇摇头,“还是不说话,但是已经进食了,现在也睡下了。”

宋玉珠点点头,“吃东西就好。”

金蟾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不过,他不让少欺把脉,我们也没人敢……”

“慢慢来吧。”祁瑜虽然一直捧着书,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这时候抬起头,对金蟾道,“东篱就托付给你了,他的饮食起居,还是要你多费心。”

“少爷这话老奴就不敢当了。”金蟾恭敬的说,“当年承蒙少爷高看,要不然老奴也不会活到今日,老奴一具残躯,能伺候少爷少奶奶,也算不枉此生。”

望着金蟾离开时佝偻的背,宋玉珠心里莫名的难过,只感觉一下子体会到了人世无常,几年前啊几年前,金蟾还没有那么沧桑,东篱也没有那么落魄。

“祁瑜哥哥,等东篱好了,咱们就放金蟾告老还乡吧,她年纪大了,伺候了我们一辈子,也是时候享享福了。”

虽然祁瑜觉得宋玉珠那句“伺候了我们一辈子”有些歧义,但也无比认同宋玉珠的说法,而且,他还觉得很惊喜,毕竟宋玉珠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双耳不闻天下事的孩子,如今竟然会主动安置别人,实在是令他刮目相看。

两个人今夜都各怀心事,所以也没有做什么亲热的举动,宋玉珠满脑子都是黑猫,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黑猫为什么近日会重新出现在国公府的墙头,而且看见她就跑,她总觉得,这黑猫是认得她、记得她的,所做的一切也是有意为之,可冥冥中又有说不出的怪异。

胡乱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人忽然起身了。

***

东篱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东摸摸西摸摸,这里是他原来住的房间,一切也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那些熟悉的触感和味道让那些怀念又不敢触碰的往事一下子浮现在脑海里,他有些惆怅,不由得又红了眼眶,但再追忆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他苦笑了一下,悄悄的离开了房间,国公府的路他比谁都熟悉,以前少爷半夜发病,常常要出去请大夫,而少爷的院子又临靠后巷,离集市比较近,他便偷偷挖了个小门,类似于狗洞的大小,无人看守,方便他在侯府自在出入,这么多年过去了,凭着记忆去找那狗洞,竟然一切都没有变。

轻车熟路的走到了围墙,正寻觅那个狗洞,却看见树下站了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男子似乎早就料到会遇到他,所以看到他并不惊奇,只是微微一笑,而东篱可没想到他的少爷会在这里等他。

他的脚一下子就定住了,看见祁瑜站在那里,怎么也挪不开步。

十月的风冷飕飕的,虽然不烈,但是却是能钻入骨头缝里的冷。

东篱的眼圈又红了,他走过去,一下子就跪在祁瑜的面前。

***

自那日以后,东篱就再也没想过逃跑,因为祁瑜又病倒了。

宋玉珠心知肚明祁瑜病倒的原因,但事后也没有去问祁瑜,只是尽力在祁瑜身边照顾他,祁瑜的身子骨本来就弱,这次着了风寒可谓是来势汹汹,莫少欺也不知道从哪得知祁瑜半夜出去吹风的事,气的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对墨菊都没好脸色看。

墨菊吓得噤若寒蝉,不住的问宋玉珠,“少欺哥生我的气了怎么办?”

“别理他,他就是爱生气。”

莫少欺听了这话,又狠狠瞪了宋玉珠一眼。

宋玉珠也只敢背后说说莫少欺,她可不敢明着挑衅,被警告后乖乖的猫在祁瑜身边,为祁瑜捏腰捶腿,而这个时候,东篱一瘸一拐的端着药回来了。

他还是不说话,但是照顾祁瑜比谁都尽心,莫少欺对煎药的要求极高,墨菊笨手笨脚的常常被骂,东篱最上心,所以能得到莫少欺的肯定。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除了宋玉彤出嫁那日,宋玉珠是半步都没离开祁瑜身边,连宋玉珠回门都没有回去。

说到宋玉彤出嫁,宋玉珠现在能记得的,也只是她……又看到老朋友了。

这只黑猫好像是一直在跟着她,她去哪里,黑猫就会在哪里出现。

宋玉珠能听懂猫语,然而黑猫根本不理她,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让她的小黄猫使美猫计去了。

“我觉得它很好啊,很威风,你……你可以试一试,它捉老鼠的样子,可威风了!”

小黄猫对捉老鼠这项技能嗤之以鼻,毕竟她这种娇贵的宠物猫,天生就没有捉老鼠的责任,捉老鼠这种事,只有身份低贱的野猫才会去做。

小黄猫臭得瑟一番,把宋玉珠也说的面红耳赤的。

毕竟,她也是捉过老鼠的嘛!

“你——你怎么这么——这么不要脸啊!”听了小黄猫开出的条件,宋玉珠炸毛了,“你总惦记我的祁瑜哥哥做什么,他已经是我的主人了,我不让它抱你。”

小黄猫尾巴翘起来,随便你。

“诶!你等等!”宋玉珠实在无计可施,也只好服软,“好吧,我答应你,你把事情问清楚,我就让……就让祁瑜哥哥摸你几下……摸……三下好了……”

没关系,反正祁瑜每天都摸自己,摸自己的全身呢,偶尔摸一下别的猫……

算了,摸就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