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丝残阳消逝,光线渐渐被高大起伏错落的山脉吞没,犹如巨兽巍峨的身子,顷刻间裹挟着黑夜前来。
“本官其实……很想亲手替她报仇,”月流云起身,却是将那柄刀递给了楚时清,轻声道,“……但现在却只能拜托将军了。”
楚时清接过刀来,不解道:
“大人这是何意?”
月流云目光聚集在隐隐绰绰的灯影上,将方才她与慕容锦所谈论的所有内容都告诉给了楚时清。
楚时清皱眉不语,若有所思。
月流云平静地下达命令:
“长庚将军,率军去宣州吧。”
楚时清惊道:
“大人是要集中所有兵力去对付呼乞将军……您是真的信了慕容锦的话,与她达成了合作……”
月流云打断他,说道:
“……当然不是。”
“本官并不信她。”
她望向那壶清酒,微笑道:
“赤禺乌兰夫人精通医术,阅历和医术比起白月光更胜一筹。这样一个普通的毒,又怎么能难倒她呢。”
“否则……你以为她会没有任何准备……就孤身入敌营吗?”
楚时清更惊了,不解道:
“那我们手上没有把柄了,岂不是对我们更加不利?”
外头火光噼啪,守营将士巡逻的脚步声沉重而有力。
月流云低头,拿过一只酒杯把玩着,眸色晦暗不明:
“这不重要。”
“重点是要让她以为……本官以为把控了她。”
楚时清:“……”
挺绕口的。
这心眼子忒多了。
今日谈话的内容亦真亦假,月流云心中自有一番考究。
……倘若呼乞将军叛变一事是假的,慕容锦自己并未撤兵,反而与呼乞将军一起合力攻打宣州,楚时清率兵去援助宣州一事就是正确的,七杀和长庚两人合力,慕容锦和呼乞奈何不了他们。
不过……月流云倒觉得,这事大概率是真的。
慕容锦应该是真的,想杀掉呼乞将军。
但即使慕容锦出尔反尔,不去合力围剿呼乞,夏若至和楚时清两人所率的大军也足以杀掉呼乞将军,剿灭他的势力。
楚时清犹豫地说道:
“大人……倘若本将军率兵去了宣州,而慕容锦趁着梧州空虚,转而来攻打梧州,那梧州岂不是危险了。”
月流云垂眸笑了一下,神色明灭:
“让她来。”
“算算日子,某人也快要赶到梧州了……”
楚时清:“?”
“某人”是谁?
难道是东都派哪位将军来支援了?
月流云漆黑的眸中染上淡淡寒霜,道:
“……总之,且看慕容锦贪不贪心了。”
“如果按照方才本官和她谈好的计划,她不但不会损失,反而可以兵不血刃地除掉自己的心头大患。”
“可若是她太过贪心……她的损失会达到最大,甚至都有可能自身难保。”
楚时清目瞪口呆。
他忽而无比庆幸,自己不是她的敌人,否则连自己被怎么玩死的都不知道。
他正色行礼道:
“末将明白了。末将不日便动身去宣州。”
“末将告退!”
说罢便要离开。
月流云却叫住了他:“将军且慢。”
楚时清停下脚步,疑惑道:
“大人还有何事?”
月流云走到他跟前,眉宇间写满了肃然与担忧,郑重道:
“……本官愚钝,这已经是本官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呼乞将军不好对付,就连宋大将军亲自来,也要忌惮三分。”
“这一战太过重要。”
“战场上刀剑无情……将军务必小心。”
“……千万保重。”
月流云知道,真正的战场瞬息万变,充斥着死亡和杀戮,远远不是一句话来得那么轻巧。
对于用命去血拼的将士,应该给予崇高的敬意。
楚时清怔了怔,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说来,他们这些人似乎与月流云的交情并不深,似乎只是因为紫玉虎符在她手中,才听命于她的。
可无论是月流云对待梧州和泉州的鞠躬尽瘁,还是她费尽心力地为前线将士们筹储军需物资,又或是她一个又一个令人钦佩的决断……
这些都渐渐让楚时清认同,她是一个真正的领袖。
楚时清作揖行礼,认真道:
“大人,您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接着,他眼珠子转了转,高声且谄媚地继续说道:
“……所以,末将相信,此战过后,您会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多宣扬末将的丰功伟绩,然后提升末将的俸禄,奖赏末将金银财宝……”
月流云:“……”
月流云:“……行。”
月流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
“不过将军还是记住,以后上战场之前,千万别立这种flag,否则很容易出事的。”
楚时清不明白什么意思,一脸困惑。
什么玩意儿?
弗兰什么东西?
月流云:
“你别管记住什么,总之你就记住。”
楚时清:“……”
楚时清:“……行。”
——
东都。
皇宫中月华如水,宫灯高挂,阑珊灯火映照着青砖与飞檐翘角。
长廊幽深,太监宫女轻手蹑脚地退下,有隐隐约约的蝉鸣声响起。
叶昭希全神贯注地修剪着海棠花枝。
洛桐挑着宫灯,披了件长袍,轻手轻脚地进了寝宫。
叶昭希眉头皱起,说道:
“你怎么来了?”
淑华宫守卫森严,不知要冒多少危险才能来到这里。她身子又虚弱,如何能经得起折腾?
“我若是不来,你恐怕会忘了还有我这个盟友。”洛桐放下手中的灯,走到她跟前。
她忍住咳嗽,焦急地说道:“……这几日,东都传出了别的声音,说是国师的死与你有关,又将前面几起案件都归到你头上……”
叶昭希:“……”
叶昭希平静道:“……那些本来就是我做的。”
江文瑾、邱林、和喜以及很多不肯屈服于她的官员……都是她杀的。
洛桐:“……”
……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的意思是,风向倒戈得太快了。
叶昭希垂下眼睫。
她何尝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计划逐渐开始不受她掌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