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笛声琳豁然心惊,帝宫的声音也是戛然而止。
石楼内上至两位贵胄,下至禁军士卒,无不双眼浑圆,瞬间转目。
不怪他们这副神情,实在是来者的来历太过令人匪夷所思。
景朝林氏何人?
人国唯一且最大之藩王,亦还是一名塞王,号称赵林共天下的林。
毫不夸张,林氏在南边的地位等同神沿国与镇南府,影响力还要犹有过之。
林家在景朝的名声,可比神沿王室、镇南府东穆家族要好上太多了。
传闻这一代魏王世子更是三教最大修行圣地里天师府嫡传,深得景朝皇帝信赖倚重,未来毫无悬念必承接其父之位。
这一场冒险到深入敌国的斩首行动,虽意义非凡,可似乎也不用相差景朝太子不太多的魏王世子出面?
林渊同样一脸懵然,转向楼外。
娘的,谁假扮我?
还如此嚣张,惟妙惟肖的自大都从心底里溢了出来。
但是只少顷,他心里就大概有了答案,一同出手的那位女剑客是殷溪兰,联想到两人配合默契,招式相辅相成,大致也就猜到了。
皇祖有个大徒弟,一向替皇室干脏活累活,跟老鼠一样躲在暗中窥伺所有人。
现在看来,这混蛋不仅实力强,还是个脑子灵活的。
神沿公主笛声琳听到那话,瞬间就不走了,脸部涌上一抹极度兴奋的红潮,牙关微微打颤,胸膛幅度起伏明显,两眼放射光芒。
她攥紧了拳头,射向楼外的目光,仿佛在审视无价的珠宝,想将之拿下的欲望盖过了想逃跑的念头。
若能生擒,有这大功,还要什么雍夏国?!
某种程度,帝君有两个儿子,还有个胞弟,景帝有好几个儿子,魏王却只有这一个儿子,且再生一个儿子的概率,微乎其微。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人,甚至不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与之相隔,在其成婚之日,她还间接得到过他的喜糖,假借控制的眼线之手,混入到景京魏王府外围;在三胡国之一成汉覆灭之时,她更在王都之外;然如此之近距离,却是的的确确第一次。
她对几乎所有人族心存偏见,但不否认人族中也有高贵的血统,她的父王从小告诉她,她是世间最尊贵的王女,理应配同样高贵的夫婿,所以她嫁给了帝君之子。
当年她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想到的不止有帝室兄弟,还有南边的,尤其是性质几乎相当的景朝魏王府,这只是一种想法,荒诞,但不妨碍她曾经思绪飘飞,现在,曾经的遐想就在眼前。
抓住他!
让他做自己的奴仆!!
这个幼年时的想法不可遏制的蔓延,神沿公主恶向胆边生,不走了,转头就对剑侍南盏下达命令。
女剑侍是她的左右手,心灵相犀,立刻持剑而上帮助柳国师。
楼外却是再次传来调笑声:“不跑了?太好了,待会儿本世子就把你们的太子抓回去当坐骑,威风威风。”
“里面是不是还有个帝子妃?啧,我还没有妖姬侍妾呢,你们这不是自己送上门了。”
“……”
“呀,这还是个妖族剑修小妞呢,长得挺标志的,商量一下,给魏王世子当侍妾得了,让你跟你的主子同样位份。”
外头那张嘴实在是气人,毫无顾忌漫天飞舞的说,令得帝长子与神沿公主脸色都黑如锅底。
剑侍南盏脸色也不好看,心底暗骂,这魏王世子就是个泼皮无赖!
柳国师冷笑连连,手上却一点没减力道。
澹台家的一对双胞胎面面相觑,这大景未来的当权者王爷怎么是这个样子,跟想象中的一点也不符合,本以为至少跟舅父贵息国主一样有威仪,那样才符合他们大国形象……
林渊脸色黑如煤炭,袖口下手背上青筋跳跳。
好不容易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观察局势,石楼外边那天礼寺大师兄嘴上不饶人,可实际上已经落入下风,剑侍南盏的加入使得局势瞬变,同为剑修,南盏的实力只比殷溪兰差了一线。
远处,已经打出上千里的两大天罡序榜高手,战斗场面依旧是排山倒海、天翻地覆的壮观,然而无论是谁想要短时间取胜似乎都不可能,武夫钟会展示出极强的爆发力,拳威之大举手间碾碎西域山川大河,那座西域荒原被捶撞得不堪入目;
神火大将军的血脉神通更堪称焚天煮海,所过之处赤地千里,凡是目睹他的真身,都仿佛落入上古洪荒末日之中。
后者理论上名次更高一些,但是前者手中拥有妖族不擅长炼制的灵宝,由此算是陷入僵持。
谁也不曾心浮气躁,对招如流,见招拆招,但谁也奈何不得谁。
恰就在此时,本就已经残破的石楼,再生变故。
空气流动波纹倏然凝滞,供人呼吸的气体停止了流通,一抹锋芒突兀从石楼上方出现,刺破昏暗的石楼内环境,凭空割开空间秩序,现出一条裂缝来,一道白色罩袍身影蓦然出现。
来者脚踏虚空,一步一回响,空间在震颤。
罩袍下一双宝石墨绿色的眼瞳,如鹰隼般直勾锐利,好似巡视自己的猎物。
“看来,你们的手段也就这些了,那么帝子殿下,你的逃亡游戏就此结束。”
“这里的人都会因为你的愚蠢而死。”
“忏悔吧,为我亡去的故国……”
千星城禁军统领一刹之内完成结阵,千妖之力沿着粗略的阵法经络汇聚在他一妖身上,轰隆一声,气血澎湃炸裂,这头据传远古时期与巨龙争锋的巨熊后嗣,仰天发出雷音滚哮。
它的妖力气血浓厚度眨眼间从六境后期迅猛飙升至七境,肉身顶破石楼二层,芭蕉树叶宽大的手掌,合拍击打那名白罩袍西域人。
“卑职名为霸原!!”
熊妖身躯轰然炸裂,壮烈自爆。
麾下千名低境界妖卒吐血倒飞,身躯崩裂倒地濒死。
白色罩袍的八境西域修士连退七步,闷哼数声,口鼻流出血沫。
帝宫身边的听风执戟郎很会见机,立刻激射而出,一爪倒劈,罡风气浪滚涌。
上次需要他与剑侍南盏合力才能逼退的西域第一刀修,此时仅他自己就逼得对方止不住倒退。
同时,早就蛰伏的贵息国神鹰楼主从远处山脉冲来,西域杀手们聚拢围杀,蛛网般严丝合缝。
欲被神沿公主打算抛弃的千星城千名禁军,用自爆自残的方式重创高高在上的八境大修士。
或许他们内心自知甚明,从没想过回去,也没把自己的性命看的多重。
以命换伤,只是想换帝都妻儿们一份太平富贵。
熊统领稍稍贪心,最后的遗言大喊出了自己的名,想让帝子记住。
帝宫的目光停留在熊统领四分五裂的尸首,先前还华丽的石楼此时显得十分狰狞恐怖,溅射血浆涂满了天花板、地砖、墙壁,开战以来第一次传开血腥之气。
笛声琳也怔了怔,看了眼丈夫,缄默不言。
大战四起,斗至酣烈,此时就是树欲静风也不止。
小小的石楼成了香饽饽,各方高等修士们都想要在此立功瓜分一杯羹。
景朝各路高手明明出手不留情,却都不曾建功,甚至有所劣势处于下风。
缘由直到此刻,方才最后揭晓。
一声佛音吟唱贯穿了虚空,震碎柳国师所施展防护罩最后的顽强。
简朴无华到极致,枯瘦皮褶仿佛无肉,一名红裟僧人走入石楼,他双手合十,低眉敛目,绕开碎成千百块的熊身,走到妖帝之子与神沿王之女十丈。
“老衲霞光,奉命来取帝子头颅。”
“施主请莫反抗,免徒增痛苦。”
“老衲也会下手快些。”
笛声琳气笑了,咬牙切齿:“你这老和尚最虚伪!不忍心看殉国的熊统领就低头;明明清规戒律不容杀人,却说这些安慰自己的话装腔作势!”
“什么狗屁佛门慈悲,我看你才最该死!”
“念再多阿弥陀佛有什么用?有本事放了我们,你就有资格去见你的佛……”
天霞寺方丈摇头,耐心解答:“请恕老衲无法相允,佛在心中,国却在头上,老衲时日无多了,不愿再见到四百年前的神州陆沉,遂临死前最后为天下百姓出力一次。”
笛声琳冷笑连连,“你口中的天下,不包括我们成契。”她默默退到了夫子张元身后。
躲进了夫子的影子里,语气史无前例的绵软,让夫子快上。
帝宫似乎触景生情,禁不住长长喟叹,“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大师明明可以安享晚年,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天下天下,我们妖族就不算天下子民么……”
“蛟都督,请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