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渊顿时眉头紧皱,他虽然不了解那位迎战的学子,但敢当场提出疑问,岂会没点真本事。
眼前之人如此狂妄,他还真不知说什么好!
“此事关乎书院颜面,影响士林看法,只许胜,不许败。”说着,他语气稍缓,“这几日,我安排得力门生助你,我书房藏书任你查阅,梳理思路、查找论据都方便,务必用心准备,若因你坏了书院名声,绝不轻饶。”
陆文渊看着他,神色稍缓,沉声道:“你若赢了这场比试,我便正式收你为入门弟子,往后在这书院,诸多资源、机遇尽向你倾斜,前程自是一片锦绣。可要是输了,哼,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于逐名闻此承诺,胸膛挺得更高,眼中燃起炽热斗志,抱拳发誓:“学生定不负山长所望,三日后,必让那人败得心服口服!”
话语铿锵,似胜利已在囊中。
陆文渊此时却是心烦意乱,想到明日请来讲学的“神秘嘉宾”,原本是想让书院名声大振的,这下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但若是处理得当,说不定,还能踩着那人的声望扬我毓贤书院的名声。
其实陆文渊回去仔细想了想,此次他们辩道,无论最终结局怎样,于毓贤书院而言,都是最大的赢家。
若于逐名得胜,自己顺势将他收入门下,往后在士林之中传扬开来,也是一段伯乐识马、师徒相携的佳话,书院也能添一抹荣光。
可万一于逐名输了,这场风波定会以燎原之势,在士林、学界激荡起千层浪,届时,毓贤书院之名会随着这场热议,传遍大江南北,声名远播,引得四方才子纷至沓来,益处不言而喻。
只是,他私心还是希望于逐名能赢的。
毕竟女子,本就应该好好待在家中相夫教子。
......
书院内,气氛迥异往昔。原本该是沉浸于学问、静听儒者讲学的时刻,可学子们的心啊,早被那三日后的比试勾得没了分寸,满脑子都是对那场较量结果的揣测。
倒是将这书院之前讨论度最高的神秘嘉宾的身份,给抛之脑后了。
苏婉清在临时小院里原本神色平和,可随着郡主话语落下,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惊讶地瞬间拔高了音调,“啊,你竟...”那未尽之言在空气中悬着,满是不可思议之感。
不过眨眼间,她意识到这般大声不妥,神色一凛,赶忙小心翼翼地凑到惠和郡主身边,目光警惕地扫向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压着嗓子低语:“你真对李公子动了情?”
惠和郡主罕见的羞红了脸,头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手指慌乱地绞着衣角,那副模样又羞涩又别扭,嗫嚅着道:“我...我可只跟你一个人说了,你千万要替我保密呀。”
苏婉清看着她这副小儿女情态,揉了揉眉心。
“李公子确实一表人才,满腹经纶,可你就这样贸然想着跟他下到江南,会不会有些不大好?”
其实她想说的是,若你真想和他在一起,就不应该一起下江南,这不是让***和驸马对他的印象更差吗?
可惠和听了她的话,却拉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我就知道,只有阿清你不会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之类的话。”
苏婉清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还知道门不当户不对啊!”
“阿清,你别看李公子如今看似风光,可他背后吃过的苦,旁人哪能知晓呐。他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在这世间闯荡,没有家族倚仗,没有长辈提携,全凭自己的一腔孤勇、努力和才华,一步步艰难走到今天。在这求学路上,遭遇过多少冷眼,熬过多少个日夜苦读的寒冬酷暑,那些艰难时刻,他都未曾放弃,硬是咬着牙挺过来了。”
惠和越说越激动,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他也从没有动过要靠我的念头呀,哪怕知晓我的身份,在相处时,也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恪守礼数,不卑不亢。
那次,当他听闻我说要跟着他一起到江南游学,你猜他怎么着?他竟想着偷偷跑掉,就怕给我带来麻烦,怕旁人说三道四,怕影响我的名声。他这份心思,这般品性,叫我怎能不心动?”
说到这儿,惠和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说不下去了,仰头望着苏婉清,眼里满是委屈,波光盈盈间,满是少女赤诚的爱意,
“阿清,我就是喜欢他,真心实意地喜欢,这份喜欢,压都压不住,我不想就这么错过他呀。”
苏婉清瞧着,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面露动容之色,轻拍郡主手背,目光满是疼惜。
惠和郡主像是被苏婉清那番贴心话注入了勇气,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间亮起,仿若星辰闪烁,脸颊还留着未散尽的红晕,嘴唇轻启,娓娓道来:
“起初呀,我只觉着他透着股呆气。刘大人那事儿,明摆着棘手,他一介书生,掺和进去没好处,可念着曾受的点滴恩泽,愣是每日雷打不动去送物探望。刘大人故去时,他那悲痛模样,泪水决堤,我瞧见了,满心自责,怪自己没护住刘大人,更对他多了份留意。”
她微微仰头,陷入回忆,嘴角不自觉上扬,眼含柔光,继续说道:“后来在书店外邂逅,他眼巴巴瞅着我手中书,那渴望劲儿藏都藏不住。我心一软,想着不过是举手之劳,便借给他。谁成想,一来二去,情谊暗生。每次拿回书,都完好无损,边角都没折损半分,还瞧见书页旁,他工工整整写满批注,见解独到又细腻。有回,书不过沾了星点污渍,他竟熬夜将全书誊抄一遍。”
“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既然开始期待每次和他见面了,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他了。”
惠和郡主说着,眼神中既有少女的甜蜜憧憬,又藏着丝丝怅惘。
苏婉清凝视着她,思忖片刻后轻声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一问,似戳中了郡主的心事,她瞬间像霜打的花儿,神情低落,双肩微微垮下,带着几分无助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呀,阿清,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那李公子有说什么吗?”苏婉更关切追询。惠和郡主咬着嘴唇,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他说,他配不上我,一直赶我回去。”
听到这熟悉的台词,苏婉清只觉得好似回到了上辈子,看到同事为情所困的样子。
只是惠和这情况比前世同事还要复杂,难啊!!!
......
毓贤书院
讲学当日,台下人头攒动,学子们满怀期待,目光紧紧锁在台上,都盼着能一睹神秘嘉宾真容。
当身着素色的莫颜款步登台,众人先是一愣,仿若被定住了身形,紧接着,整个场面像炸开了锅一般,惊呼声、私语声交织涌动。
“怎么是女子?”
“这是什么意思,前日这毓贤书院的人才在这里据理力争,今日就安排女子给咱们讲学了?”
可台下的窃窃私语,丝毫没有影响站在上方的陆文渊,还在铿锵有力地介绍着:“书文先生近日又有鸿篇巨制问世,其文思之精妙,见解之独到,堪称一绝。圣上亲阅之后,亦是赞不绝口,赏赐诸多。
在京中,诸多学府皆以能邀苏文先生讲学为荣,众学子对其敬重有加,奉为圭臬。若诸位在诗词方面心有疑惑,尽可大胆向苏文先生请教,此乃难得之良机,切莫错失。”
后台处,晚香小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拉着莫颜的胳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凑近莫颜耳畔,声音带着哭腔,小声且满是担忧地说道: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您瞧这些人,交头接耳,眼神不善,压根就没安好心,怕是要故意刁难您呐。”
莫颜心底亦有些害怕,手心沁出冷汗,可仍强装镇定,轻轻拍了拍晚香的手,安抚道:“别怕,这或许是一种转机,亦是一次难得的挑战。只要我能沉着应对,日后必定...”
名声大振!
晚香却仍自顾自地嘟囔着,眼眶泛红:“都怪前日惠和郡主闹的那出,若不是那两个书生吵起来,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小姐您也不会被推到这风口浪尖,遭这些人指指点点。”
莫颜脸色一沉,轻声呵斥:“慎言!”
此时,台上陆文渊提高声调,朗声道:“有请书文先生!”
语毕,台下仅有稀稀拉拉的掌声,似有几分敷衍与抵触。
莫颜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走上台去。只见她一袭青袍,腰间束着一条墨色丝带,随风轻轻飘动。头戴一顶精致的玉冠,将头发整齐束起,这般模样,乍一看倒像一个风流倜傥的书生,。
她心中早有预料,台下这般窃窃私语,定是不少人存了刁难之心。于是,她果断打翻之前精心准备的说辞,不待旁人发难,便主动开口,声音清脆而坚定:“诸位,我知晓台下诸位或有疑惑,或有抵触,这嘈杂之声已表明一切。然我既站于此,便无惧流言蜚语。”
言罢,她开始了讲学,只是因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乱了原本一月有余精心筹备的节奏,思绪偶有混乱,讲解也磕磕绊绊,远未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
台下众人,起初尚有人耐着性子听,可越到后面,越觉索然无味,不少人陆续起身离去,原本还算热闹的场面,渐渐变得冷清。
待她艰难地结束讲学,陆文渊走上前来,看着莫颜略显失落的面容,微微叹了口气,温声道:“书文先生莫要气馁,这等情形本在意料之中,您能坚持下来,已属不易。”陆文渊虽如此安慰,可莫颜还是从他那细微的表情变化里瞧出了端倪,那眼神深处,分明藏着一丝“果然女子不如男子”的意味。
待众人皆散去,夜幕已然笼罩。
莫颜拖着疲惫身躯,落寞地站在原地。丫鬟晚香赶忙迎上前,眼睛里满是担忧与关切,小心翼翼地拉着莫颜的衣袖,轻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莫颜只是无力地摇摇头,双唇紧抿,沉默不语,缓缓往回走。一路上,莫颜思绪如麻。自今年过完年,圣上召自己进宫的次数愈发稀少,家中父亲在万家那头,对自己久未归家之事也日益不满,态度愈发恶劣。
一个多月前,甚至寄来书信,言辞犀利,称若自己再不回去,便要到京城来大闹一场,让众人皆知自己是个不孝女,以此来威胁自己,仿佛要将她在京城的立足之地彻底摧毁。
恰逢此时,毓贤书院的邀请函翩然而至,犹如黑暗中透出的一丝曙光。莫颜满心以为,只要能在这士林之中讲学成功,闯出些名堂,便能堵住悠悠众口,让父亲不再有把柄可抓。
却没料到,辛苦筹备一个多月,最终竟落得这般田地。
看着自家小姐颓废的模样,晚香想到这事都是惠和郡主惹出来的,不由得抱怨起来。
“都怪郡主和那两个书生!”
这一次,莫颜没有再出言阻止。
......
孙启文今日满心欢悦,步履匆匆前往讲学之所,一心盼着能得见神秘学者真容。待那身着青袍、女扮男装的苏文先生现身,他心底的兴奋瞬间爆棚。
恨不能即刻飞奔回去,将此惊喜讯息告知姜兄一干人等。
女子都能来他们学院讲学了,不更证明姜兄所言的正确性吗?
岂料,现实却似兜头冷水,瞬间浇灭他满心热忱。虽有山长陆文渊亲力站台、极力荐举,对书文先生的学识着作赞不绝口,台下众人却冥顽不灵,不为所动。
未及半程,诸多学子便纷纷起身,如退潮般离场。原本热闹非凡、观者云集的讲学广场,刹那间从摩肩接踵、座无虚席变得门可罗雀,唯余寥寥数人还在勉力支撑。
孙启文居于前排,真切听到,伴随人流渐次散去,苏文先生的话语渐失平稳,隐隐有了一丝难以克制的哽咽。
待从书院的讲学结束后,孙启文心急如焚,一刻也不停歇,迫不及待地直奔苏婉清的院子。
“姜兄、姜兄,不好了,于逐名那家伙明日似乎又寻得了一个厉害的论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