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一过,才感觉新的一年确实来了。春华滋长,屋檐上的积雪也慢慢融化,不再下雪,日头渐渐长了。
一转眼就是夏天了。
沈约念到高二下学期,课程越发紧张。同以往的暑假不同,临近高三的假期并不放假,只是在期末考试之后放了几天,把试卷改完了,又把学生拎回来继续上课。
学生中一片怨声载道,天天在烈日炎炎之下跑来跑去,连休息都不够。顾无双也快受不了了,只有沈约倒是很平静。
顾无双在元宵同沈约大吵一架后,收敛了许多,不再敢提那个话题。只不过时间久了,他又死灰复燃,操心起小叔的爱情来。
可惜他的手段实在不算高超,套话的手段又不够高明,沈约在元宵同他置过气,现在只觉得顾无双傻得可爱,没事干还拿这件事逗逗他玩。
但半点消息都没透出来。
而此时顾宁远在忙另一件事。
到了夏天,沈约差不多到了十七岁,离十八岁只不过一年。原来顾宁远收养沈约的时候打算在他成年后就把身世告诉他真相,以后他想要怎么做,要报复,还是要如何,顾宁远都会支持沈约。可真养到这么大,顾宁远的心意又变了,觉得沈约才是个小孩子,十八岁能懂什么事?得再等几年,最起码到了二十多岁,心智才能算得上成熟,能接受得了这样的事实。
他一心软,大约是忘了自己十八岁时的情景。
这件事说起来并不是他瞒住了就行了,还要警惕着秦萱那边。只不过秦萱大概也害怕,这么久也没传来动静。另一件事,就是上辈子查出来,告诉沈约真相的那个人。
那个曾与沈老爷子熟识,最后还把财产和沈约托付给他的那个老律师。
陈律师曾在东临的业界闻名,后来从位子上退下去,也是律师界的标杆旗帜。所以也有不少手段,才能把当初在孤儿院的沈约找出来。
虽然顾宁远在收养沈约时,把相关信息都抹的干净,但还是不放心,想要再同这位陈律师谈一谈。
不过这位陈律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也不再见人了。顾宁远派助理三番两次去请他见面都被拒绝了,不过幸好,他还有一个女儿,年纪很大的时候才出生,此时女儿风华正茂。她叫做陈川,也是一个律师。
陈川就比她的父亲好约多了。只不过两个人工作都很忙,尤其是顾宁远。在电话里交谈过几次,好不容易在八月初的一天抽了个两人都有空的时间,打算再工作后吃一顿晚餐。
太阳还未落下,律师所里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陈川提前结束一天的工作,站在办公桌前?而旁边女同事的桌子上摆了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正在镜子前补妆。
她见陈川有些犹豫,踌躇难安,想起了她今天的安排,不由打趣道:“怎么了?今天要去见白马王子,咱们律师所的铁玫瑰身上的刺都要软了?”
两人关系好,才能知道彼此的事。陈川咬了咬下唇,还是很镇定,“哎,你别瞎说。”
女同事从手边的红玫瑰上扯下一片花瓣,又调笑她,“瞎说什么?我是真心实意的。你自己讲,你,或者咱们事务所,之前都和顾氏没有半点关系,怎么顾宁远就忽然找到你了呢?”
那瓣玫瑰花瓣被同事一吹,撩到了陈川的额头上,叫她心里一动。
她又说:“今天又是什么日子,为什么他偏偏今天就有空了,你也不多想一想吗?”
陈川的脸一红,忍不住偏过去,想要躲过闺蜜的目光。
天还没黑,透过玻璃窗,看到的外面仿佛都隐隐约约亮起了暧昧的桃红色灯光。
她站起身,手搭在陈川的肩膀上,“好了,这不就什么都明白了。肯定是顾宁远喜欢上你了。这可是顾宁远啊,东临这里谁不知道他,多少名媛小姐想要成为顾太太。”
越说下去,那位女同事便越投入幻想当中。
“你要是成了顾太太,到时候可就不一样了。来来来,你今天怎么能化这样的妆,我替你重新画一个!”
她手掌往下一按,气吞山河,把陈川按到自己的椅子上。
陈川还是绷着脸,脸上的表情一丝不苟,只是反抗时的底气明显不足。
虽然她是那样说,自己往常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但几通电话打下来,加上又有顾宁远一贯的名声、模样,这样优秀的人,总难免心动神摇。
顾宁远喜不喜欢自己呢?若是不喜欢,又为什么要这样呢?
陈川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红了脸。
待重新化完了妆,陈川自己开车到了顾氏大楼的门口,在会客厅等着顾宁远。
没过一会,顾宁远从楼上走下来,原来的脸色是冷冷淡淡的,在见到陈川的时候却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陈小姐。”
两人本打算找一家餐厅吃晚饭,不过这件事顾宁远做的隐秘的很,没有让助理接手,所以并没有提前定下餐厅。没料到今天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周围好一些的餐厅都已经被预订完了。
顾宁远听了这情况,皱了皱眉,并没有吩咐秘书再找下去。而是礼貌又克制问坐在旁边的陈川,“这是我的失误,没料到这种情况。不知道陈小姐介不介意去我家里吃一顿晚饭,聊一聊正事?”
所谓的正事,陈川越发以为只是个借口。
她抿着唇,轻柔地笑了笑,涂的鲜红的指甲尖微微扣进肉里。
“那我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而此时沈约才上完课,又上完了一节晚自习,终于该放学了。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面,目光锋锐又严厉,在下面扫视了一圈。
他咳了两声,语气严肃的隐晦警告,“放学就早点回家,别在外面成双成对晃悠,要注意安全。”
底下的学生战战兢兢,心口不一的答应了,至于晚上要去哪里玩,怎么成双成对,老师又找不到他们。
班主任才走出门,教室里就乱成一团。有几对书包还没收拾,手已经先偷偷摸摸地牵上了。外面也乱哄哄的,隔着窗户能看到拿着书包,探着脑袋往里头看的别班同学。
顾无双迅速地收拾完书包,趁沈约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冲破重重阻碍往外跑。
两人到了楼下花园旁,速度明显就慢了下来。
顾无双自己气喘吁吁,喘了好久,掌心里满是汗,还紧紧捏着沈约的手腕,慢慢地走到了校门口。
他眨着了眨眼,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小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沈约抽出一张纸,扔到顾无双的脸上,又挑了挑眉,“什么日子?还能让你记得清楚?”
顾无双珍惜地拿着纸巾擦了一把脸,抬起头开心地笑了笑,少年的嗓音清朗极了,“是七夕啊!七月七,情人节啊!”
“是吗?”沈约偏过头冷淡地看了顾无双一眼,“你又没有对象,想情人节又没什么用处。”
“我没有!”顾无双涨红了脸,憋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下一句,“可是小叔由啊!”
“小叔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他这句话吼得声音极大。
沈约愣了愣,眉眼一弯,狭长的眼睛笑的像一只狐狸,“是,我是有一个喜欢的人,可那又能怎么办,他大我十岁,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他在情人节能表白我的心意。”
他顿了顿,声音又低沉了几分,即使是说笑,到了最后掺杂着的却是难以言喻的、真实的温柔,“让他知道我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顾无双哑然。他在心里踌躇许久,思考许久,猜测了无数小叔心里喜欢的人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格,没料到竟然会是一个大沈约十岁的人。
难怪沈约一直不愿意多提起,年龄相差实在是有一点大。
不过顾无双一贯是沈约忠实的战友,小叔是什么立场,他就站什么立场,哪怕是自己的父亲顾随,甚至再加上一个童年崇敬的十一叔,都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一想到这里,顾无双又觉得,十一叔肯定会反对小叔的爱情,周围也没有人会赞同,便更生出一种,与世界为敌的孤勇来。
顾无双鼓起万分勇气,要表现出自己对小叔的支持,奈何嘴笨说出口还是结结巴巴,“小叔,没关系的。女孩子大那么多,肯定更温柔更成熟,更会照顾人,以后喜欢上你,一定关系更好!”
甚至最后还捉住沈约的手,以表达自己的衷心。
不过原来的计划都作废了。顾无双原来打算着,写一封情书,送一盒巧克力送给让小叔送给自己心爱的姑娘,书包里还装着准备工具。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他皱着眉,认真的模样在沈约面前就像一只可怜巴巴的二哈,惹得人忍不住发笑。
“对了,”顾无双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那就送玫瑰好了!年纪大一些,应当更喜欢这些花是不是!红玫瑰多好啊,无论男女老幼,都可以用这个表达心意,永远也不会过时。”
他还在一旁兴奋,沈约已经按住他的脑袋瓜子,淡淡道:“不要再妄想了。你该去谈个女朋友就去谈一个,别在我身上发散自己过剩的荷尔蒙。”
顾无双委委屈屈地看着沈约:“……”
把顾无双送回了家,只剩下沈约孤身一人在车子上。
窗外的世界灯红酒绿,人来人往,成双成对。
鲜花店门外摆放着巨大的花环,仿佛燃烧着的彩灯,诱惑着来来往往的情人往里头买上一束鲜艳的花。
不知怎么的,沈约就想起了刚才顾无双的疯话。
他思量了一会,终于在那间鲜花店没被丢到看不见的远方前让司机停下。
“等一等,”沈约的目光落在窗外,“我出去有一些事。”
他推开车门出去,等了有好一会,到再回来的时候,司机见他手上捧了一束娇艳欲滴,上头还带着露水的红玫瑰。
每一枝都是精挑细选,开的最好,最红的玫瑰。
一路上的风景自沈约眼前掠过,他却毫无察觉。只是在心里想,该用怎么样的名义,把这一束玫瑰花送出去,送给顾宁远。
沈约又撑着脑袋,躲在胳膊里笑,觉得自己胆大包天,痴人说梦。
最后他还是没舍得,捧着这么一束红玫瑰到了家,若是要说谎圆谎,自然是要随机应变。
才推开门,就见到正厅里坐着两个人,正在灯下说着话。
一男一女,一个是顾宁远,另一个不认识。
沈约的动作僵住了,手上的玫瑰花往下坠了几寸。
他的深黑色眼瞳是冰冷的,只是由过分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谁也瞧不清他的神色。
顿了顿,才漫不经心地问一边:“嗯?那位小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