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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对待宗室外戚,能宽则宽

望舒阁中的灯焰,尽数掐去,拓跋月已沉入梦乡。

与此同时,平城宫的深处,万寿宫内,灯火稀疏幽光摇曳,映出涌动的暗流。

在回平城的路上,拓跋焘一直想着处置李顺、宜都王穆寿、公孙质三人的事。以致于,他未及休憩,便命人把李顺押解下狱,并把穆寿、公孙质叫到太后跟前训话。

其实,他本想把这二人擒到他殿中,但崔浩、杜超都建言,说窦太后应该是有意保穆寿、公孙质的,若是至尊自个儿处置了,恐怕会伤了太后的心。

拓跋焘的生母杜氏早就被赐死了,他能长大成才,乳母窦氏功不可没。

听崔浩、杜超如此说,拓跋焘心里便软了几分。

眼下,如何处置宜都王穆寿,是拓跋焘和窦太后之间,尚未争出个结果的大事。

一个是担心对方暴虐加罪,一个是唯恐对方护短轻饶。

母子俩都不想让这矛盾过夜。

在这紧张对峙中,始作俑者穆寿与公孙质,双双跪于万寿宫的冰冷地砖之上,惶惶不安。

大抵是窦太后的意思,一并前来的,还有宜阳公主、乐陵公主这两婆媳。她俩一来,便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为穆寿求情。

拓跋焘被她俩闹得头疼,便让人扶她二人起来,坐在一旁说话。

在窦太后看来,穆寿先前是有错,但随后却做出了合理的安排,平城内外没有罹受多大的损失。就瞅着他将功补过的事,也不应该惩罚他。

况说,他既是大魏重臣穆崇、穆观的后人,又是乐陵公主的驸马,论辈分,还高出皇帝一辈去呢。

拓跋焘也知道,穆寿素为忠直之士,明敏有乃父之风,故此拓跋焘才将其进封为宜都王,并对他委以重任。彼时,穆寿还有些不安,一度诚惶诚恐地推辞过。

至于后来……

这人竟然不知所谓,糊涂若此!

拓跋焘从鼻子里哼出声来:“朕记得,以前朕封你做宜都王的时候,你还推拒过。可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穆寿心下暗喜,这段话他还真记得。

“臣祖崇,先皇之世,属值艰危,幸天赞梁眷,诚心密告,故得效功前朝,流福于后。昔陈平受赏,归功无知,今眷元勋未录,而臣独奕世受荣,岂惟仰愧古贤,抑亦有亏国典。”

一字一字地背出这段话来,穆寿略松了口气。

拓跋焘颔首,面色转霁:“抬头,看着朕。”

穆寿愧不敢言,磕头道:“罪臣犯下弥天大罪,不敢污了至尊的眼。”

听至此,拓跋焘冷哼一声,道:“你的祖父穆崇,是我大魏的开国功臣,曾两度报警救主,被封为宜都公。你的父亲穆观,早入内廷侍奉,深得太祖、太宗之信任,得尚宜阳公主,最后因劳成疾,卒于壮年,被追赠为宜都王。子承父爵,并无不妥。”

他有意顿下,加重语气:“朕想问你,你当初为何要辞让?”

“罪臣……臣自知,臣不及父祖之智。罪臣受之有愧。”

“哦?如此说来,你这是有自知之明;而朕对你却托以重任,是有眼无珠咯?”

穆寿大惊失色,一跪到底,连声告罪。

宜阳公主、乐陵公主见拓跋焘动了怒,也骇得跪拜在地,哭着为他求情。

两位公主,一个是穆寿的母亲,一个是穆寿的媳妇,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再看穆寿哭得脸都肿成了球,拓跋焘也没了摘他脑袋当球踢的狠劲。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拓跋焘便走下御座,虚扶了两位公主一把,叹道:“罢了,罢了。别哭了,朕不杀他还不行么?”

乐陵搀着宜阳起身,婆媳二人自是满口称谢,俱说当将功折罪,以为回报。

不过,乐陵却仍有疑虑,颤声问:“多谢至尊宽谅……不过,您说话可算数?”

拓跋焘便坐在雕花坐床上,正色道:“有件事,至今已过去好几十年了。宜阳公主或许知道。”

“至尊请讲,妾谨聆圣言便是。”

“宜都公穆崇,对朕的皇祖有恩,此乃众所周知之事。但是,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赤胆忠肝的宜都公,后来竟然跟卫王拓跋仪狼狈为奸。”

宜阳公主面现惭色,垂眸点首:“是有这事。”

“平叛之后,皇祖没有对其追罪,更不曾对外公开。这固然是因为念及宜都公的功劳,却也是因为……当时,穆观已经做了你的驸马……”

“至尊……”闻言,宜阳公主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朕想说的是,当年皇祖能饶恕宜都公,今日朕便能饶恕宜都王。只是……凡事都须有个度。日后若是再犯,朕决不轻饶!”

此言一出,穆寿和两位公主皆齐声表态,声泪俱下。

公孙质是公孙表的儿子,如今没人给他撑腰,此时未免怯然失色,一直匍匐在地,不发一语。流出的眼泪,洇出了好大一片水渍。

“那个巫觋跑了?”拓跋焘突然起身,对公孙质发问。

“是。罪臣已着人去寻了。”公孙质边抹眼泪边回答。

“哭!哭有什么用!朕且问你,当年,你父亲治军不严,招致失败,被先皇赐死于军中,你可有异议?”

公孙质自然说了好听的话,心道:为示宽厚之念,至尊应是要饶恕他了,毕竟平城受围与当年的作战失利,可是两码事。

他所料无爽,拓跋焘的语气果然松了下来:“朕今日在太后宫中召见你们,本就是想给你们指一条活路。日后,好自为之罢。”

底下的人,个个千恩万谢地哭着去了,拓跋焘方才重新坐下,对窦太后叹道:“都是些不争气的东西。”

“至尊先威后仁,一番苦心,总能起效的。”

“若不是太后您有意让宜都王去调派长孙道生和张黎,他怎么能‘将功折罪’?”

窦太后笑了,慈爱的眸光拂上他攒起的眉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至尊。阿母都是为你好啊。只要不是谋乱之罪,对待宗室外戚,能宽则宽。这个道理,你该懂的。”

“儿子省得。”拓跋焘心悦诚服,起身拥了拥窦太后,遂起驾回永安后殿。(1)

(1)拓跋焘在永安前殿办公,永安后殿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