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氏送沈慕银簪的做法,自然是顾时教她的。
所以当沈慕兮欢喜地拿着康氏给她银簪回来时,顾时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对沈慕兮说了一番。
“都说了母亲只是嘴硬心软,只是以前高高在上习惯了,所以不懂得怎么跟人相处。”
“是啊,”沈慕兮没有丝毫怀疑,“婆母认可我,我一定不能让她失望。”
顾时轻轻拥她入怀,“这次是母亲大度原谅了你,可为人儿媳,你终究是个晚辈,以后可不能再这般任性了。”
沈慕兮乖顺点头,“我也只是急了,毕竟孩子...”
顾时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孩子也有我的份,难道我就不心疼?但是也是为了咱们的以后着想,毕竟,等孩子生下来了,咱们还需要母亲帮忙教养,我们好出去挣些银子,不然一大家子,吃什么,喝什么?”
“你说得对,是我太肤浅了,只看到眼前的。”
自从那天以后,沈慕兮就没有再抱怨,甚至比以前还要卖力。
四个月后,她煎熬了两天一夜,终于生下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儿。
虽然孩子瘦得跟个小猴子似的,可哭声洪亮。
她明显很欢喜。
刚生产完换了衣裳,甚至连产房里的血腥味都还未散去就让顾时帮忙取名字。
顾时看着眼前皱巴巴的小婴孩,再看到她因为生产时候受的罪,心中想到的却是远在京都的苏柳溪,一年前,她生女儿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遭了这种罪?
连沈慕兮这么皮实的人生个孩子都几乎没了半条命。
溪溪这么柔弱,生孩子这么艰险,岂不是...
每次想到这个事情,顾时就恨不得快马加鞭飞到苏柳溪身边,好好看看她跟她的女儿。
眼前婴儿的啼哭,将顾时带回了现实。
他现在还是戴罪流放之身。
不能私自回京...
看着从他手上接过孩子喂奶的沈慕兮,顾时竟从心底涌起了一股对苏柳溪的愧疚。
他们本来是青梅竹马。
如今,他却与别的女人生了孩子...
沈慕兮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你想好女儿的名字了吗?”
他胡乱应了一声。
“想好了,就叫筱筱,。”
同音小小,如果以后有一天能遇到溪溪跟溪溪的孩子,他也会让筱筱在溪溪的孩子面前,伏低做小,让筱筱一切以溪溪的孩子为先;毕竟,筱字也是小竹子的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要存在这个世上,永远停留在做一根小竹子的时候。
对沈慕兮的解说,则是,“筱筱有单纯可爱的意思,我希望,咱们的女儿,能聪明伶俐,一直做我们的掌上明珠。”
沈慕兮明显被他的这个说辞感动到了,瞬间红了眼眶。
“女儿一定可以成为我们的掌上明珠。”
她的声音语调上扬,明显对未来抱着极大的希望。
顾时不敢告诉她,在知道她生下女儿的那一刻,母妃直接扬言让她不要指望能把孩子送到她膝下教养。
贱婢的孩子,不配。
在康氏看来,沈氏已经生了孩子,是跑不掉了。
她也不必要再像之前那样“仁慈”,还时不时“讨好”沈慕兮。
因此,沈慕兮还未出月子的时候,康氏就各种甩脸色给沈慕兮。
各种变着法子催她出去赚银子。
还不允许她留下孩子在家里。
免得孩子哭得她头疼。
这些,顾时都看在眼里。
但他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将心比心,他能理解母妃厌恶婴孩,有时候,顾筱筱也哭得他很烦躁。
他更能理解想要男孙的心情,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高门大户,肯定都会更加稀罕男孙多一些。
再往深入一点想,连他母妃对自己人这么好说话的人,都因为沈慕兮生下女儿不满,可想而知,溪溪在京都,过的是什么样的苦日子?
溪溪本来就比较多愁善感,再对比沈慕兮在他身边日益彪悍圆滑,他甚至开始对沈慕兮有了一点厌恶。
但他不反感她给他银钱。
因为沈慕兮的努力,顾时手上有了余钱。
他开始攒下银子,打点京城苏府曾经的下人。
在知道苏府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以后,他因着与苏柳溪的旧情与苏府搭上了线。
终于,顾筱筱三岁那年,顾时得到了一个冒领旁人功劳的机会。
那是一个国子监祭酒。
在圣上万寿遭遇刺杀的时候,为圣上挡了一刀,当场毙命。
苏府那边的人买通御林军,买通太医,伪造从丹阳到京城的出入文书,瞒天过海,将功劳推在顾时的身上。
顾时左等右等,始终等不来京都的消息。
过了几天,京都来了关于苏柳溪的消息。
他信上的内容才看到一半,在他旁边支起的另一个摊子就被前来找麻烦的人打砸了。
顾时遭受了无妄之灾。
在闪躲那些人的时候,那封看到一半的信件掉落在地,眼看就要被人轮圆了刀子劈上去,他不管不顾飞奔上前狠狠挨了一刀。
他的信件保住了,手也废了。
那一天。
他第一次看到沈慕兮落泪。
因为他受伤的手。
为了让他的手能够尽快恢复,沈慕兮白天各种忙碌维持生计,晚上还要背着女儿去大山里给她寻找续骨的药草。
在她精心的照料下,他的右手,算是保住了。
在家养伤的时候,顾时也没有闲着。
他不断利用在沈慕兮身上榨取的钱银打点疏通京都上下关系。
直到京城几乎有大半的人都知道顾时在丹阳娶了一个平民妻子生了女儿,圣上才决定重新接纳顾时。
那一年,顾筱筱五岁。
他不是没有想过回京的时候就带上沈慕兮。
可是母妃跟他说的话也没错,沈慕兮母女本就是平民,在丹阳这种地方生活得如鱼得水,可想而知,生活习惯有多么粗鄙。
回到京都,遇到的都是那些精细人儿,一不小心,反而还让人瞧了笑话去。
于是,他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了不能带沈慕兮回去京都的理由。
“筱筱现在还小,不宜长途奔波,再加上此次回京,福祸不知,你且跟筱筱在这里等我,等我回京安顿下来以后,再遣人来接你。”
他本已经做好了沈慕兮反对的准备,还另外准备了一套说辞。
没想到沈慕兮竟然轻易就点头答应了。
还把自己身上的所有银子都给了他。
“你回去京城,遇到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有时候也需要打点疏通关系,银子你拿着旁身。”
末了,还面带担忧地让他注意手上的旧伤。
顾时再次庆幸,自己当初能及时出手,抓住了沈慕兮这根救命稻草。
离开的时候,他们带走了所有的东西,不方便在路上携带的,他们都全部变卖掉了。
从头到尾,沈慕兮也只是带着顾筱筱在一旁看着家里的东西一件件被搬空。
顾时有考虑过,若是沈慕兮真的一直这么乖,他也可以在回去京城以后,重新给她一个名分。
可是想法一出来,立刻被康氏否定了。
“从丹阳回去京都以后,你就是荣郡王,这沈氏跟顾筱筱与你在丹阳与你经历的一切就像是你人生的污点,以后你在京都还如何立足?”
顾时忽然发现康氏说得很有道理。
在丹阳那几年,对他来说,都是暗无天日的。
那对母女确实有给他带来情绪价值,可是,远远不及溪溪母女的手指头。
在他回京之前,收到了溪溪的来信,她在虞家过得不好,而且还发现了虞家的秘密,现在她在想办法脱离虞家...
到京都以后,顾时满心都是尽快解救苏柳溪,一晃忙碌了三个多月。
直到圣上提起他在丹阳有妻儿的事情并打算给他那个不离不弃的妻子册封诰命的时候,他才骤然想起,在丹阳还有一对母女在等他。
他主动把原本应该给沈慕兮封诰用来作为救出苏柳溪的条件。
并跟圣上保证,他对沈慕兮始终如一,才让圣上点头。
为了护住苏柳溪母女,他把沈慕兮接回来了。
毕竟,筱筱不管怎样都是他的女儿,堂堂荣郡王的女儿流落在外,确实不像话。
他以为,她会在知道他的身份以后,会知难而退。
不成想,她居然还想在丹阳时候,以正妻的身份自居。
母妃说得没错,沈氏就是太过贪心了。
他自认为自己作为丈夫,在她带着女儿回府以后特地让同为女子的溪溪为她挑选新布料做衣裳已经十分称职。
没想到,她那双粗糙的手居然吧新布料划得勾了丝。
不仅溪溪愣在了当场,连他都懵了。
她这是在提醒他,这几年她跟在她身边在丹阳受的苦吗?
他已经在极力隐忍她的无理取闹。
她倒好,在府上变本加厉地作威作福,还欺负溪溪母女恶人先告状。
后来居然还敢管到溪溪的头上。
溪溪才刚和离没多久,她就提出让溪溪母女搬离荣郡王府,这让她如何做人?
他不过只是反驳了她几句,她居然还离府出走。
甚至还不知在哪里勾结上了裴望等人。
连筱筱生病了也不管。
他就没见过这么狠心的母亲。
那会,他是真的生气。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觉察到了不对劲。
因为,按照沈慕兮这几年对女儿的重视,她再生气,也不可能一直将女儿丢弃在府上不管。
他开始想她了。
然而,事实证明。
回来京城以后,除了让他失望,她是半点建树都没有。
他的恻隐之心刚刚才起来,她就带着奸夫将女儿带走...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要放她一条生路。
可...
明明是她先说开始,结束应当要由他来说才公平。
也许,也是因为这个执念,让她没有机会放手。
再后来。
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他才知道,自己之前对她的误会竟然这么深。
他想弥补。
可他却不知道去哪里找回她们。
莫名地。
他慌了。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心慌到底从何而来。
他想,他可能真的爱上沈慕兮了。
也在那时候开始,他决定,等找到沈慕兮,真正以荣郡王的身份给她一个名分。
也许是老天垂怜,被他的真诚感动。
在他锲而不舍找人寻了一段时间以后。
他总算得知她们母女二人流落在南渊。
为此,他不惜花重金找人去将她们带回来。
纵然只有筱筱回来了,他也坚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沈慕兮肯定在看着。
她最重视女儿。
他知道的。
果不其然。
没多久,他就在京都再次重遇了她。
只可惜,不管他怎么劝说,她都不领情,有那么几次,他都觉得肯定是自己对她太好,所以才让她这般得寸进尺。
好在,有筱筱在。
她跑不掉。
自从她回府以后,他的脑子里就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不能再这么没有原则地忍让她。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提醒他:她现在的不理不睬,大抵是对他完全失望了,他更应该好好表现,重新获得她的心。
偏偏那段时间,府上事情也多,母妃被狗咬伤了腿,而她嘴上跟态度上对他冷淡,伺候母妃却依旧尽心尽力。
连母妃都开始为她说话。
他慢慢地偏向后面一个声音。
也许,等母妃的腿好了以后。
他们一家人就可以重新开始...
他要告诉她,即使他对苏柳溪动过心,取悦苏柳溪,可是最后,他还是想让她做他的妻子。
他给不了她名分,他可以给她这颗心。
就在他满心憧憬二人美好的未来时候。
意外总是来得如此突然。
苏柳溪竟然勾结苏勇,将她们母女二人绑架了。
亲眼看着苏勇将母女二人逼落山崖的那一刻,他心里的疼痛,即使是杀了苏勇也难消。
当他在木兰山下那个深潭找到沈慕兮母女的那一刻,他只觉得,他的世界变得一片灰暗。
他想。
他一定是在做梦。
他要弄醒自己,醒来了,就能看到他的慕慕跟筱筱。
心里这么想着,他竟当真拿起石头狠狠用力想要砸上脑袋。
王英大步上前卸下了他手中的力道和石头,“王爷,您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