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显扬的老家在驻马店和阜阳之间的覃县,人死了,不能不声不响的埋了,在老家也得办一场丧事。
中炎黄河南公司派了一辆车,一个司机送他们回覃县,路上司机滔滔不绝说了许多,让刘汉东等人对这桩家庭伦理剧又有了一番认识。
秦显扬转业后先进的河南公司,后来才报名去了中东,只因为派驻国外工资高,补助多,他欠的房贷车贷,还有外面借的钱,足有近百万之巨,不多赚点钱还不上。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家庭不幸福,秦显扬找的对象叫王娟,老家也是覃县的,经人介绍相亲认识的,那时候秦显扬还在部队,谈了一段时间结了婚,夫妻分居两地,王娟的父亲叫王大军,颇有些能力,安排女婿转业进了石油公司,又在郑州买了房,买了车,秦家贫寒,首付是王家掏的,但是房证上也没写秦显扬的名字,每月贷款倒是都由他负担。
这些倒也没什么,过日子不能分那么清楚,矛盾焦点在于,王娟生了个孩子,是先天性心脏病,看病需要花钱,坐月子需要人照顾,秦显扬的母亲是农村妇女,没文化,生活习惯也和王娟格格不入,婆媳矛盾激化,王娟和她妈一起,趁秦显扬出国,把婆婆给撵走了。
秦显扬和王娟的结合非常仓促,只因为王娟那时候和当地一个流氓谈对象,流氓犯了事被抓,家里就匆忙给她安排了一个军人嫁了,当时觉得秦显扬人不错,学历高,个子也高,除了家里穷点,没别的大缺点,结了婚才知道,秦显扬这个人很闷,三棍打不出一个屁来,还穷大方,每个月都偷偷给战友家里寄钱,王娟实在受不了他,闹着要离婚,要不是秦显扬人在国外,这个婚就已经离了。
现在秦显扬死了,而且是因公死亡,单位发了二十万抚恤金,全被王娟领走了,孩子不管不问,丈夫死了一滴泪没有,抢钱倒是积极得很,公司上下都颇有微词,可是按照法律,这笔钱就该人家领,谁也干涉不了。
就这样聊了一路,傍晚时分抵达覃县,这是一个标准的中部县城,贫瘠,脏脏,拥挤,县城不大,城北是长途汽车站,附近停满了拉客的面包车,还有卖凉皮、羊汤、米线的摊子,地上到处都是污水和脏兮兮的一次性筷子,塑料袋,车站门口少不了跪地要钱的乞丐,汽车排成长龙,路上有协警,却不指挥交通,和熟人聊着天抽着烟。
一辆客车对面驶来,售票员是个嗓子洪亮的中年妇女,半个身子探出来,拍打着车厢喊道:“郑州,郑州,上车就走,有座。”
小男孩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终于活泼了一些,闹着要吃米线,秦母哄他,说马上到家,回家吃烩面。
“我不要吃烩面,我要吃米线。”小男孩闹个不停。
刘汉东说:“大娘,孩子饿了,就先吃吧。”
县城距离秦庄还有一段距离,秦母心疼孙子,也就同意了,从兜里拿出个布包,点了些零钱要去买米线,刘汉东说这儿不卫生,往前走两步吧,找个饭店。
县城很小,中心位置就那么几个像样的饭店,刘汉东选了一家看起来干净点的,点了几个菜,菜价倒也便宜,菜量也够足,小男孩起初还闹着吃米线,见到满桌子的菜也就不闹了。
吃了一会儿,门口又来了两辆风尘仆仆的轿车,下了一群人大声喧哗着进了饭店,刘汉东听到熟悉的声音,扭头看去,居然看到了王娟。
王娟也看到了他们,不过并没有过来说话,而是和身边一个男人窃窃私语,那男的穿着耐克运动服,领口里金光闪烁,不时点头,端了酒杯过来说:“是中炎黄的朋友吧,我叫李虎,覃县是咱自家地盘,有啥事报我的名字,这顿饭我请。”
刘汉东没说话,他现在很矜持,好歹也是正处级的干部,和县长平级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过来攀谈搭话,岂不失了身份。
火雷眼一瞪:“你他妈算老几,一边去。”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过火雷早已超越了强龙的级别,他杀人如麻,暴戾之气远超一般黑社会,李虎也是道上混的,感受到浓烈的杀意,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讪讪笑了笑,回去了。
吃完了饭,继续赶路,又走了二十里路,才来到秦显扬的故乡,覃县秦庄,秦家的老屋就在这里,家里养了两头猪,一群山羊,瓦屋是新翻盖的,家里电器齐备,比想象的强多了。
庄上亲戚们都来了,问长问短的,刘汉东把秦显扬的骨灰盒、勋章供起来,点上香烛,摆好灵堂,其他事情都不用他管了,秦家自然有长辈操办此事。
虽然秦母邀请他们住下,但刘汉东还是回县城去下榻,不愿意给人家添麻烦,回到覃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几个人在县机关招待所开了房间,刘汉东提议宵夜,整点烧烤,立刻得到大家的同意。
覃县街头,夜市大排档不少,更少不了烧烤,刘汉东带着火雷、小崔和司机,四个男人点了一大堆羊肉啤酒,火雷抓起肉串咬了一口,呸的一声就吐了。
“什么味儿,不像是羊肉。”他们在科林经常吃烧烤,那边可都是正宗的阿拉伯绵羊,自然味道不同。
司机笑着说:“这都是刷了羊油的猪肉,算是很有职业道德了,有些摊子,用的都是狐狸肉、老鼠肉什么的哩。”
这么一说,大家都兴趣吃了,一个个矫情无比,好像他们以前在近江吃的都是正宗羊肉一样。
小崔忽然说:“好像有人跟踪咱们。”
火雷狞笑:“找死啊。”说着摸了摸腰里的硬东西。
果然,有几个汉子走了过来,看打扮都是县城的资深混混了,二三十岁年纪,拿鳄鱼手包,穿衬衫西裤,金利来腰带上拴着大串的钥匙,走路都带着不可一世的威风,县城太小,互相都认识,摊子老板堆笑着打招呼:“李总,来了。”
为首之人,正是在饭店里被火雷骂了的李虎,他大模大样走过来,手下搬了凳子,用袖子擦了擦,往桌旁一放,李虎坐下,手包放在桌上,不怒自威。
“在覃县,没人敢不给我李虎面子。”李虎一摆手,有人拿过来四瓶白酒,都是纸盒子包装的好酒,起码二十块钱以上,四瓶酒往桌上一放,砰地一声。
周围人都噤若寒蝉,等着看大戏。
李虎不容置疑道:“把酒满上。”
火雷问:“你啥意思啊?”
“我说,把酒满上,喝完,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不然……”
“不然咋地?”火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咋地,你想咋地?”李虎翘起二郎腿,摸出一支烟,手下给他点上。
火雷要掏家伙,被刘汉东阻止,他问李虎:“你是王娟什么人?”
李虎说:“我不瞒你,王娟结婚前就跟我好,后来我出点事进去了,她才跟的姓秦的,现在王娟家里有事,我不能不管。”
刘汉东说:“秦显扬是我战友,他的事,我也不能不管。”
李虎说:“你想怎么管?”
刘汉东说:“你和王娟那点破事,我不管,但是秦显扬用命换来的钱,谁也别想拿走,他贷款负担的房子,汽车,该怎么吐就怎么给我吐出来,还有孩子的抚养费,一分也不能少。”
李虎笑笑说:“中,有水平,不愧是当领导的,这事儿先撇开不说,把酒喝了。”
刘汉东一个眼色,火雷将四瓶酒全都掀到了地上。
李虎面色不改:“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他身后几个人蠢蠢欲动,远处面包车里,隐隐有寒光闪现。
火雷从腰间拔出手枪拍在桌子上,震得羊肉串们跳了起来。
小崔也拔出了枪,轻轻放在了桌子上,身子往后一仰,冷峻的看着李虎。
“中!”李虎临危不惧,站了起来,丢掉烟蒂,“走。”
李虎带着手下就这样走了,堂堂覃县李虎,居然被几个外乡人吓得没敢动家伙,大排档上百号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刘汉东把烧烤摊老板叫过来问话:“你认识李虎?”
“认识,不熟。”老板有些拘束,小地方人没见过大世面,但是那两把枪他是认识的,自家儿子有塑料玩具枪,和这种真家伙在质感上截然不同,而且外乡人身上的霸气实在是扑面而来,挡都挡不住。
“李虎做什么生意?”
“啥都干,开饭馆,开夜总会,开公司,啥生意都干,买卖大得很哩。”
“哦,这么说,李虎是你们覃县的黑社会?”
“可不敢这么说,俺们覃县木有黑社会,连有组织的犯罪团伙也木有,都是小打小闹。”老板摆着手,讪笑着,倒退着,“我啥也不知道,啥也不知道。”
刘汉东冲火雷点点头,后者摸出几张百元大钞放在桌子上,几个人起身走了,远处警灯闪烁,一辆昌河面包车开了过来,车上下来几个警察,拦住刘汉东等人。
火雷和小崔不动声色,手扶在了腰间。
刘汉东掏出证件丢过去。
警察定睛一看,是中炎黄海外部的工作证,还有一本是公务持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