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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宁没有进去看房间,说是要留给大婚当夜的自己一个惊喜,云霆见天色还早便带着她去了护城河上的画舫,昨日未能成行,今日时间倒是充足。

说是画舫,并没有什么歌舞助兴,在菜式上面下足了功夫,只供王侯将相飨宴,毕竟能开在护城河上,没有过硬的后台根本不可能。

船身的围栏是镂空的,花卉与飞禽居多,精雕细刻,栩栩如生,首尾各置两盏红笼,侍女若干,狐绒作毯,铜金镀檐,还有数不尽的琉璃瓦和东珠灯,流光璀璨,引人目不暇接。

船舱极大,共有五层,每层有不同大小的房间,隔音做得极好,站在甲板上听不见一丝动静,只见觥筹交错的窗影。

侍女领着两人上了顶层,楼梯窄而陡,云霆侧身走在前,牵着兰宁小心翼翼地往上爬,走到五楼的拐弯处忽然停下了。

兰宁后一步迈上来,抬头就看见了走廊里的云霁,亦是一僵。

“五弟,宁儿,你们也来这吃饭。”

他扯开一抹笑,颀长的身躯直立风中,醉意微澜,念到她名字的时候愈发低哑,兰宁明显感觉到手心一紧,云霆已拉着她向云霁走去。

“天气燥热,她胃口不太好,我带她来换换口味。”

“在乌游镇的时候她偏爱吃鲜笋和野菜,恰巧这也有,一会儿不妨试试。”

“想不想吃?”

云霆转过身将她拉近了些,她夹在两人中间,略一抬眸,云霁正默然注视着她。

两个男人拉开了无声的暗战,气氛有些微妙。

“我想吃冰镇蜜汁芦荟。”

兰宁半仰着头懒懒出声,音线飘浮,略有央求,又似赖娇,顺带捏了捏他掌心,把湿汗都蹭了过去。

自从知她体寒之后云霆就停了将军府的冰块供给,即便三伏天也不准她吃这些凉物,她本来无所谓,现在正好分散云霆的注意力。

他果然一口回绝了。

“不行,什么时候在屋子里你也能像现在这样出汗,才可以吃。”

昨夜抱着她睡,柔滑冰凉的肌肤让他爱不释手,比起宫里藏冰的房间还要沁爽,从天袭营回来的时候正当深夜,云霆怕她着凉还刻意搭了块薄被,她卷成一团睡得正酣,毫无汗意。

云霁一听知道不对,酒醒了一半,问道:“宁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兰宁摇摇头,并未多加解释。

这时从房里步出一人,白玉束冠,深灰儒衫,锦纹短履,正是梅元昭。他本是出来探看久久未归的云霁,谁知见到这场面,先挨个打过了招呼,才道:“殿下,您饮了不少,还是莫要站在这里吹风了吧。”

云霆亦道:“我们就先进去了。”

说罢他牵起兰宁进了隔壁房,门关上的一刹那,兰宁的目光与云霁有了短暂的交汇,她能看得出,那眼神含着三分狂乱七分沉醉,完全没了以往的镇定自持,没有冲上来做出任何举动,已是他仅剩的一丝理智在维持。

兰宁不忍再看,一回身却被云霆扯近怀里,重重压上了嘴唇。

那一瞬间的心软还是被他看到了。

殊不知两人交叠深吻的影子清晰地映在了纸窗上,云霁握紧了拳头,仗着酒意就要冲进去,被梅元昭死命拦住。

“殿下这又是何必……”

“他就这么欺负她,我怎能忍?”

“忍不得不如忘了罢。”

云霁紧盯了几秒,只觉胸口一团烈火在烧,终于狠狠甩开衣摆,头也不回地下了画舫。梅元昭松了口气连忙跟上,却不如他脚步快,刚跨上岸他已策马狂奔而去,似逃避又似发泄。

云霆听到脚步声消失就放开了兰宁,揽着她却不说话。

要说以前他就像一团雾,兰宁总是看不透,现在却已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连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她终究什么也没提,只说饿了,云霆立刻让人上了菜,虽然翻了些花样,食材还是她喜欢吃的那几种,味道清淡,爽口宜人。

相较于平时,这餐饭吃得略显沉默,兰宁倒是比平时吃得多了点,云霆虽未说什么,筷子却没停,兰宁的碗总是吃不见底,这才笑说:“你是准备把我喂成个胖子么?凤冠霞帔穿不下了怎么办?”

“可以改。”

“踢完轿门你抱不动我怎么办?”

“不可能。”

“你嫌弃我了怎么办?”

云霆终于抬眼,低沉的嗓音逸出喉咙:“下辈子吧。”

兰宁自顾自地笑了:“下辈子也不行。”

吃完饭后,云霆送她回到将军府然后准备回宫,脚还没跨出房门,倏地在他眼前阖上了,回头一看,兰宁正在收回蕴力的手掌。

“做什么?”

兰宁从书架上拿下一个密封的卷轴,双手递到他跟前,道:“明日你帮我把这幅画还给三殿下吧。”

云霆没接。

“之前他在洛城寄了这幅画给我,除夕那夜收到就出了门,至今未看也没有再看的必要,无论里面画的是什么,都与我没有关系了。他的龙首青云佩我早已还他,这是最后一件东西,你即将成为我的夫君,理应由你去还。”

云霆又是半天没动,看她真要急了才接下卷轴,道:“我去便是,你这生的是哪门子气。”

兰宁瞪着他说:“你这又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云霆又不说话了,挺拔的身躯伫立在灯前,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兰宁最恨摸不透他的时候,怒意蔓延,索性将他推到了门外,“啪”一声拴了门,信手挥灭了烛火。

她合衣在床上躺了一阵,心里却越发躁动不安,混着那股上不来下不去的火,根本睡不着。

外头倒真没了动静,恍惚又觉得有蹄声远踏。

莫非他真走了?

兰宁一时没忍住,扬手掀翻了花瓶,碎裂声才起门就被破开了,随后灯芯骤燃,云霆站在门口盯着响声来源,半天没吱声。

她只当没看见,起身去拾碎片,刚弯下腰手就被他擒住了。

“你这是闹什么?”

“这不是在等王爷消气么。”她凉凉地说。

云霆见她不动,只好用脚把碎片踢远了些,道:“我迟早要被你吓死。”

“怎么会,王爷千岁,命长着呢。”

他叹了口气:“为夫错了,莫再闹别扭了好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兰宁气消了泰半,主动转过身勾着他的颈子软声道:“我知道你今天是气我心疼他,可我到底欠了他一条命,总觉得心有亏欠,时时不安。”

云霆睨着她,语声没有起伏,却还是泄露了半分情绪。

“为夫亦救过你的命,当初在湛州你对为夫可是不假辞色,断没有对他的半分温柔。”

兰宁笑了,想都未想地说:“因为他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外人,我总要收敛脾气,礼貌周全。”

他的眸中终于泛起了波澜。

“哪有当人夫君不帮着还债,反而乱添麻烦的?”

她知道云霆已经想通了,柔媚地取笑着他,然后被他堵住了樱红小嘴。

很多时候太在乎是因为太害怕失去,兰宁知道自己做过太多伤他的事了,不告而别,还有撞见云霁的那个夜晚,之后他一概选择了忽略,毫不犹豫地用天机营换取了一纸婚书,无声无息地为她做了这么多。

她不能只顾自己快乐,也要把云霆心里的结解开。

若说今晚遇见云霁是一条□□,不如说是一个契机,让他们直视彼此之间的问题,然后挑出来解决。

幸好不快就此过去了。

夜里忽然下起了大雨,云霆只好又留在了将军府,鸠占鹊巢地霸占了兰宁的床,强行搂着她入睡。

“你总是不回辛寒宫真的无妨么?”

“辛寒宫没你这凉快。”

柳眉轻轻上挑,她一副根本不信的样子:“宫里夜夜蒸冰,还没我这一丝东风都吹不进的将军府凉快?”

“抱着你心静自然凉。”

每次都被他这么含糊了过去,兰宁虽不接受这答案,头枕着他手臂却舒服得不想动了,也懒得再问了,反正她向来不在乎流言,外头要传就传去吧,万事有他挡在前面,她只管安心睡觉便是。

她不知经过昨夜,云霆已经迷恋上怀中软滑的触感,习惯看她蜷成一团,困意绵绵地眨着长睫,最后不支睡去,即使一觉醒来手麻得半天不能动弹也是值得的。

兰宁睡得浅,电闪雷鸣间被惊醒,反射性地弹起来,被他第一时间拉回怀中,本来瞠着凤眸有些受惊,在他一边摩挲着脊背一边细语安抚下终于又睡了过去。

而他则等到雷雨暂歇才闭上眼,心里想的是还不知这惊雷能将她瞬间吓成了兔子,幸好今晚自己在这,雨季还长,今后不知会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他都要守在她身边。

或许该让工匠把王府卧房的门窗再加厚些,尽量减小这恼人的雷声,她也就不会被惊扰了。

他详细地思考了可行性,准备明日找人来试,又替她盖好了踢掉的被子,这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