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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等一切尘埃落定,秋水镇风平浪静的时候,那些赵国人又救出叶家父子,让他们继续为赵国做事。

赵雪客也以宁珩的身份在京城平安度日,一切事和人都继续向前走,唯独杭州城的那户江家,一个商人和他年仅五岁的女儿,生离死别。

江近月自那以后沦为了罪奴,在宫中挣扎求生十余年。

光是想想,陆晏廷心下便是一紧,更遑论亲身经历过那一切苦难的江近月。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是沸腾的杀意。

……

几日来,天色总是凄清惨淡的,阴沉沉一片,但这日却罕见地出了太阳。

事情尘埃落定,江近月的父亲终于得以昭雪,她踏着日光,到牢房之中见叶氏父子。

叶伯安蹲坐在死牢一角,见有人来,眯起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是江近月。

他立刻爬起身,走到牢门边,两手抓着栏杆对江近月道:

“姑娘啊,是安叔对不住你,但是当年的事错综复杂,纵然我有一分想主动的心思,可那剩下的九分全是无奈呀!”

“无论如何,安叔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明帏吧,当年明帏不过也是个孩子,才比你大几岁而已,他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呀!”

江近月闻言,冷笑出声:

“安叔,纵然一开始叶明帏什么都不知道,那后来呢?后来他可是子承父业,接手你和赵国人的生意,还伪造证据,伙同你一起蒙骗我!安叔,难道这不是他自己利欲熏心吗?”

江近月的声音开始颤抖:

“安叔,在你这些年享尽荣华富贵的时候,在你和叶明帏同赵国人狼狈为奸的时候,午夜梦回,你们可曾想起过我的父亲?他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们!他那么好,却被你活生生害死了!”

牢房阴暗寒冷,就像是人间的地狱,叶伯安被她说的心虚不已,他人老了,胆子也小了,他一阵胆颤,甚至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可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叶伯安又艰难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用乞求的眼神盯着江近月。

江近月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过身往回走。

父亲的案子,曾经是她活着的唯一念想,也是支撑她苦苦熬过十几年的希望与寄托,江近月没有一日不想真凶伏诛。

她就算再善良,再软弱,也绝对不会原谅他们。

叶伯安见她离开,依旧在身后苦苦哀求,这声音吸引了另一面的叶明帏,他也在喊:

“皎皎,是你吗?皎皎,你给叶大哥一个机会好不好?你听叶大哥说啊!”

江近月未发一言,也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他们父子两个有什么话,还是留着到下面和父亲说去吧,她实在不想听了。

她慢慢走出牢房,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黑暗中,明媚的阳光将她笼罩,驱散笼罩在江近月心中多年的阴霾。

陆晏廷已经在外头等她了,他牵着马,见江近月出来,脸上绽出笑意:

“好了,回去收拾收拾,回你心心念念的嘉州过年吧。”

江近月点点头,跟着陆晏廷上了马车。

虽然案子已经查明,可江近月的心中并没有完全放下此事。

叶氏父子已经落网,可是那个小檀,也就是赵雪客,却还在赵国逍遥自在,连陆晏廷都拿他没有办法。

虽说当年赵雪客是被追杀的那一方,把那群赵国人引到杭州也不是他的罪过,可是……可是再怎么样,父亲也在他被追杀得走投无路时,救过他一命。

纵然当时他身份特殊,不敢站出来说出真相,可是十几年过去后,他在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分明就认出了自己。

江近月想,若是那时赵雪客选择立刻告诉自己真相,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帮他假死出宫。

可是他没有,他非要用此来作为交换条件,让江近月苦苦等上两年。

她那时还傻傻地等着,只盼着赵雪客有一日来兑现他的诺言,就这么等了几年,最后却什么结果也没等到。

其实想想,受伤害的何止自己一人呢?

赵雪客能冷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苏筝妤为他之死痛苦沉沦,甚至几度想要随他而去,也能毫不手软地利用陆晏廷这个朋友,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说到底,他是不信任别人,也太过冷血了。

他或许有能力摆平赵国的朝堂,有能力为母亲复仇,可他在江近月的眼里,实在是非常糟糕的一个人。

陆晏廷一直沉稳冷静,在江近月心中从来是高山一样坚毅可靠的存在,也从不让她担心。

但是江近月知道,那些日子里,陆晏廷一直没有休息好过。

他们这辈子已经注定成为死敌,也注定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日。

到那时,她再亲口问问那位至高无上的摄政王,还记不记得当年,到底是谁救了他一命,难道他就问心无愧吗?

……

一切事情尘埃落定,转眼已经是十二月中旬,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已经开始准备采买过年的年货。

江近月给了当初为他们提供线索的老婆婆一大笔银子,想来她能过个好年了。

案子一直在推进中,秋水镇也还有一处赵国的暗桩等待肃清,想来是那位前皇后的余党。

沈元澈已经修书一封送往京城,他决定留下来,彻查此事后再返程。

江近月和陆晏廷则要先去嘉州,等过完年再回京城。

这日风雪消弭,江近月同陆晏廷一起到附近的思云山上祭拜亡母,沈相国和沈夫人也一道前往。

佟香婉的坟墓修得很漂亮,只是这么多年,应该都没有人来祭拜过,坟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江近月蹲下身,抬手抚过那碑上的字,却摸到一手的泥尘。

她拿出帕子想要擦拭,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

沈元澈站在她身旁,弯下腰道:

“近月,你放心,今后我会让沈家祖宅的人定期来此打扫,拜祭你母亲,以后你也可以常回来看看,想来她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对了,我再给江兄在边上设个衣冠冢,这样一来,你的养父母也能相聚了。”

江近月接过陆晏廷递来的干净帕子,拭去泪水,向沈相国道谢:

“多谢沈大人。”

他们在陵前扫雪除尘,待了大半日才离开。

沈氏夫妇在杭州的宅子蝉园也修缮好了,临走时,沈夫人拉着江近月,笑着问:

“近月呀,你走之前,要不要跟我回我们从前住过的家看看?那里毕竟是你出生的地方,对了,你知道吗?你的生辰实则不是四月十五,是在二月里头。”

四月十五,江近月一直认定的生辰,其实是江展和佟香婉当年在安州捡到她的日子。

沈相国也在一旁插话道:

“是呀,你们不是明日才启程吗?去看看再走,也不迟。”

江近月站在原地没有出声,一会儿目光闪躲地低下头,一会儿又转头去看她夫君的意思,显然是不太愿意。

沈夫人和沈相国的话音戛然而止,徒留一阵尴尬。

他们意识到,眼前的亲生女儿还是没有原谅他们。

可是他们又能如何呢?

当年孩子丢了以后,他们也是痛彻心扉,沈夫人一度神志恍惚,有段时间,她甚至连听都听不得清燃两个字。

要不是一年多后,捡到沈菀,他们这个家怕是真的要散了。

沈夫人自那以后不再整日躲在屋中以泪洗面,想着自己的女儿,她亲力亲为地照顾着沈菀的吃喝拉撒,就像在照顾着当年的清燃一样。

她看到沈菀哭起来,就像看到自己走丢的女儿在哭,于是她舍不得让沈菀受半点委屈。

潜移默化之中,他们已经把沈菀当成清燃了。

这样做,一面是不忍心让沈菀知道她不是父母亲生,她是个替代的存在,怕她伤心难过,另一面,也是他们刻意让自己忘记清燃,把清燃的痕迹从这个家中抹去。

这也是他们自救的办法,是他们从那段痛苦日子中逃离的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