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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温而不烈,燕雀堂中有朗朗读书声。年纪小些的郎君,如以现今十岁上下的李五郎李昭领头,正摇头晃脑地跟着讲师先生读书。小小的十岁少年粉雕玉琢,明明脸上还一团孩子气,却偏做出正经谦恭的大人样子来。大人看他这样装模作样还不能笑,唯恐伤了李五郎的自尊心。

李五郎身边,坐着李二郎李信。李氏本家的孩子不算多,即使有李二郎牵头,稀稀疏疏,燕雀堂大部分郎君,还是从宗族中选过来的。李家请了德高望重的先生来讲学,每五日开一次大课。平时郎君们稀稀拉拉不过来,到这个时候,都来得很齐。

现今,就是先生在上方讲学,下方郎君们有的专注听讲,有的走神不知道走了哪里去。而老先生闭着眼背着手,沉醉于学问间,也不管学生们到底听是不听。

李五郎李昭虽然坐在前排,但是旁边有他二哥在,他却也没往日那般专注,时不时往二哥那里看一眼。

李信身上有明显区别于别的郎君的气场,混蛋中透着肆意潇洒。郎君洒然不羁,连坐姿都没有其他郎君们规整。但正是这种与众不同的气质,特别吸引向来乖巧的孩子们。因为没有见到过,因为坏得很好玩很有趣,因为觉得他神通广大,前者如闻蝉,后者如李五郎,都会忍不住把目光投到少年郎君身上。

上面先生在讲课,李信大大方方地把竹简放案上,口里叼着一支笔,手中还提着笔,在洋洋洒洒地写字。

李昭一眼又一眼地瞥他,对二哥的胆子羡慕不已。先生就在他前面,离他不过一丈左右的距离,他都敢光明正大地做别的事,还一点都不脸红,一点都不紧张。显得一直替他担心的李五郎小题大做一样。

李信吐掉口中叼着的笔,手指头勾了勾,“来,写几个字,跟你三哥报个平安。”

李昭:“……”

过会儿,李信邪气森森的浓郁眉目瞥向他时,小郎君才恍然,“二哥你在跟我说话?”

李信:“你盯着我看了少说也半个时辰了,我眼瞎看不见吗?你老这么偷看我,不是想跟你三哥写信,就是爱上我了。”

李昭红着脸凑过去,他真以为二哥低着头什么都不知道呢。他以往的教育都是跟着亲哥哥三郎李晔的,李晔为人处世带点儿漠不关心的意思,把弟弟也教的跟人都有距离感。李昭整日小君子样,旁的孩子都不喜欢跟他玩,觉得他没意思。三哥一走,他就很无聊。

天下最会玩的其实就是李二郎李信了,但是李五郎又不太敢找李二郎。

现在李信主动勾他,李五郎压着雀跃的小心思,飞快地蹭过去,想给哥哥写信。他就是平常装得再懂事,也还是个小孩子。

李信跟五郎说,“来我跟你说这几个字念什么……”

李昭:“……”片刻后小声,“二哥我认得字。”

李信笑得李昭脸红了,“嗳,五郎真厉害。我像你这么大时,什么字都不认识。”

李五郎想起来他二哥所谓的混混生涯了。可怜他长到十岁了,他还没弄懂他二哥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传奇中只要出现混混作主角,必然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让李五郎觉得遍地是英雄,混混就是隐身于百姓青瓦间,不显山露水,实际上特别厉害……这也符合他二哥给他的印象。李信来李家之前的故事,李五郎都脑补出一个传奇故事来了。

见到真人,他蠢蠢欲动,总想请二哥讲讲他做混混时有多了不起……

燕雀堂的郎君们各做各事、各读各书时,忽然听到脚步声,急促而纷然。众人齐齐看去,见李家大夫人闻蓉在头,一众仆从们跟随在后。闻蓉脸色煞白,进来得很急。她这般神态,让空气一时间变得微凝。

众人窃窃私语,又纷纷站起来。一边好奇于闻蓉怎么来这里了,一边打算向闻蓉请安。

闻蓉目光在他们中间一扫,看也不看其他人,直接走向李信的桌案前。

李五郎坐在二哥身边,恰恰能看到大伯母苍白无比的脸色。他小声打招呼,“伯母……”

闻蓉看着李信。

李信快速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他面上还带着先前戏耍李五郎的那种慵懒随意的笑,见到母亲,诧异后,他笑容加深。李二郎起身,“阿母,您怎么来……”

“啪!”

一声脆响。

大堂阒寂。

连老先生都意识到不对劲,忙招手候在外头的书童去请人来。老先生叹口气,在众郎君惊得一起站起来时,默默地缩在人群中当空气。众郎君全都惶恐地站了起来,走过来了,“伯母,您怎么了?”“您怎么打二堂哥?”“二哥,你跟伯母闹了别扭么……”

闻蓉一巴掌,扇向的就是尚跪坐着的李信。

她用了很大力气,竟登时将李二郎的脸扇到了一边。且因为手上戴着珠链与扳指,划破了皮肤。当她一掌扇过去时,便带出了一手血。李信的脸,直接被划破了,突得渗出了血。

李五郎坐在一边,瑟瑟发抖,眼中快速地噙满了泪。纵他常自诩小大人、小君子,直面大人当场打人,他还是十分害怕。

脸被打红、并流了血的李信,看眼李五郎,道,“李槐,把五郎带走。”

当即有听了他话的三四个郎君过来,抱起了五郎,把小孩子哄走了。

李信深吸一口气,这才慢慢抬头,看向闻蓉。他保持着如之前一样的表情,看向神色苍然的闻蓉,看闻蓉神情不正常地盯着他。闻蓉见到少年脸上的一长条被划破的血痕,眼睛微缩,似上手要抚摸,却又想到什么,硬生生停在半截。

闻蓉的手发着抖。

她的脸色如冬日枯园般肃杀凄然。

李信:“母亲,有什么事……”

“不要叫我‘母亲’!”闻蓉颤声打断他的话,她往日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她常年带病,声音里总是没有力度。可是这个时候,她的声音又尖又厉,划破了喉咙,带着沙哑破音,她疯了般喊道,“你根本就是假的!冒牌的!你不是二郎!”

堂中一众郎君们惶然,又有早就知道实情的几位郎君脸色微变,意识到了闻蓉恐怕听到了什么风声。

坏了……

所有人头皮一瞬间紧了。

李信笑容不改,“母亲这话怎么说?有人在你耳边嚼舌根,诋毁我吗?大可叫来与我对峙……”

“对峙?”闻蓉眼中的泪,含在眼眶中,她听了笑话般,脸色变得更白了,“你多厉害,谁敢跟你对峙?!你连李家都能哄骗,把我也骗了……谁敢当着你面说?若不是、若不是……”

若不是她叫人绑了小竹林那几位郎君,逼问出了真相,她哪里料得到世上有这般滑稽之事?

天塌了下来,日月无光。闻蓉站在黑漆漆的世界中,满目凄风苦雨,雨打风吹。她看到无数灾难从天而降,她被砸得遍体鳞伤。一切仿若一场笑话般,她再次站在了分叉口,可是哪一条路、哪一条路……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走下去了!

从来没有希望般。

最先到来的永远是黑暗。

“你敢当着所有人面,说你就是李二郎么?!”闻蓉厉声喝问。

李信神色不变,静静看着她,“当然,我本就是……”

“啪!”

再一巴掌打了过来。

李信垂下眼,握紧手中拳头,轻轻颤抖。他掩住身上即将爆发般的戾气重重,他不敢把自己面对旁人时的气势露出来给闻蓉看。他甚至第一时间不敢抬头,让闻蓉看到自己森寒冷杀的眼神……

李信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饶某几个人一命,毕竟也是李家郎君,他不能说杀就杀。然而那几个郎君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把他做的最大的欺骗捅到了闻蓉这里。

闻蓉是最接受不了这种欺骗的。

年年月月,她有多喜欢他,她这时就有多恨他。

而李信能怎么做呢?

他只能先稳住闻蓉,其他的事后再补救。他绝不能松口,绝不能承认自己不是李二郎。闻蓉的心口被捅了刀子,他绝不能再这个时候再捅一刀。

即便闻蓉已经打了他两巴掌了。

李信从来没被人扇过脸。

他就是受最多苦的时候,旁人打的也是他的身体,不会有人想扇他巴掌。扇巴掌是折辱人,当众扇人更是不给人面子。而素不相识的人,谁会莫名其妙想折辱一个人,而不是直接送这个人去死呢?

就是李郡守李怀安。

他最恨李信的时候,也是铁烙直接砸下去,没想过扇李信一嘴巴。

李信慢慢抬起眼,望着闻蓉。

这对最熟悉、也最陌生的母子对望着。

闻蓉看着他,她在他面上寻找熟悉的影子。不像、不像……全部不像!没有一点儿像!她也常觉得自家二郎跟别的郎君不一样,但是二郎这般有本事,她心中只自豪,只操心他怎么能收敛收敛他那无法无天的脾气。她常忧心二郎这样的性子,该吃多少的苦……

性子越是桀骜难管教,越是天下唯我,又越是本身便有本事的,在人生长路上,被打压的也是最厉害的。

在他长成无人能望其项背的庞然大物前,他总是要经历过数不清的磨难。他要登临绝顶,就总会有被打入尘埃的时候。

她家二郎不就是这样么?

自幼就被父母抛弃,一个人在不知名的大人世界里爬摸打滚,还要养一群陌生孩子。好不容易认回李家,又是不识字,又是不通艺,被人好一番嘲笑。二郎就算喜欢一个女郎,都这般千难万险。明明是表妹,明明是亲上加亲的好姻缘,二郎都能遭受牢狱之灾,差点自我放逐去!

长安之祸让闻蓉心惊胆战,她即使是从夫君转述的只言片语中也能猜出来,倘若当日闻蝉没有死命拉住李信,倘若自家夫君晚到几日,二郎恐怕就走上另一个歧路了……

二郎又在会稽打仗,又去雷泽打仗。军功累累,死亡也无数次和他擦肩而过……

闻蓉日日焦心,夜夜忧虑。她从没想过他不是自己的小子,她只觉得他这般能折腾,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没有心思想别的,一个永远有目标的小子,永远不安分的小子,已经牵扯住了她的全部心力……

然而、然而……他不是二郎……

那几个宗亲郎君被逼问出真相,闻蓉立在秋末余风中,已经感觉到了冬日的寒冷。

李信不是李二郎,那么她到底在做什么呢?

李信杀了她的亲儿子,那么她到底在做什么呢?!

李信抬头,看到闻蓉的眼睛。

这双眼睛噙着泪,又空寂无比。她的眸中神采一点点褪下去,像湖水快速地干枯一样。她深深地凝视着他,痛恨、怜惜、迷惘、失望,各种情绪皆藏在一双眼中。她用这双眼睛,看着李信。

她从肩膀开始,从每一根发丝开始,全身都在抖。

有一根神经还牵着她,倘若这根神经一倒,她也是要倒下去的……

闻蓉神色凄凉地看着李信。

这样的眼神,让李信心中剧痛,唇角翕动一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闻蓉凄声道,“我见你受了伤,怕你好面子不肯告诉我,特意做了膳食来送给你。我还从来没过来看你读书,想给你个惊喜……确实是惊喜!天大的惊喜!你这样对我,这样寒我的心!”

“伯母……”身边郎君们劝说,想把闻蓉先劝走。

闻蓉推开扶着她的一众郎君们。她凛然而立,她的一腔恨意,面对着所有人,“你们都知道是吧?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假的对吧?就瞒着我一个是么?我就这么好骗对吗?”

众郎君们低着头,不敢刺激闻蓉。

整个大堂中只有女君的声音在凄然高喝,空空的,绕梁不绝。她的声音沙哑,她用尽了全身力气质问这些人。所有人,不管知道与否的,脸上仿若都被打了一巴掌般,不敢多说。

李信默默地看着闻蓉崩溃。

他眼神极好,看到跟随仆从手里提着的食盒。

那是闻蓉给他的……不,不是给他的。是给她真正的儿子的。

闻蓉喝问:“李信,你还敢说你是我的儿子吗?!”

李信抬头,静静地看着这个长发凌乱、衣衫沧桑的女君。

她的声音质问着他——

“诸天神佛在上,你敢发誓你是李二郎么?!”

“苍天菩萨看着你,你敢发誓你没有和人联合来骗我?”

李信唇动了动。

闻蓉便笑起来,笑得绝望无比,笑得众人恐慌——“你发誓你是李二郎!你若不是我的儿子,就让你此生最爱的人永坠无间地狱,万世不得翻身!你敢发誓,我就信你!”

李信脸色瞬间苍白。

他听着闻蓉的话——“诸天神佛你尽管去欺骗,我也随便你去欺骗!但你胆敢发誓,胆敢继续撒谎,报应皆在你爱之人身上!你发誓啊?”

李信抿着唇。

闻蓉的一巴掌,再次打在他脸上。

鲜血淋淋,李二郎面被打偏,发丝散在脸颊上,隐隐看到红色液体在流淌,滴过他的下巴,往下溅落。

“你发誓啊!”

闻蓉喊道:“你给我说话,给我发誓啊!”

李信默然不语,白着脸,任由闻蓉诅咒在身,却是一声不吭。

闻蓉如行在地狱中……李信尚没有下地狱,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走在地狱路上,还无法回头。

她好像听到凄凉的、陌生的“阿母”唤声。

那声音包围着她。

陌生的郎君在黑暗里叫她,噙着泪等着她。

她心脏无比地疼痛,她每听到一声叫,人就死了一次般。她一遍又一遍地死去,在黑暗中哭得喘不过气来,“二郎!……二郎你在哪里……阿母对不住你……”

闻蓉猛地抽出旁边一位郎君腰间挂着的宝剑,剑尖直指李信。

众郎君惊住了:“伯母!”“伯母住手!”“伯母不可!”

燕雀堂气氛紧张,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煎熬。李家长辈们听说了这件事,心里大惊,第一时间便让小厮快去官寺报告,不管李郡守在做什么,都要先回来。而府上,则立马请动了最近两年沉浸于吃斋念佛的老县君出面。老县君身为闻蓉的婆婆,又有诰命在身。老县君的话,总能稍微稳住已经要疯了的闻蓉吧?

闻蝉和侍女们走在院中长廊中,她听了消息后,就立刻出门,往竹成苑赶去。

“表姐!”闻蝉听到叫声。

她回过头,看到是李家四娘子李伊宁。

李伊宁跑过来,不理会身后侍女要她端庄的提醒声。她跑的满头大汗,脸颊绯红,然这绯红底下,却可见她苍白的脸色。她紧紧握住闻蝉的手,黑眸中闪着慌乱之色,“表姐,你听到消息了么?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什么叫我二哥不是我二哥?这怎么可能?”

闻蝉脸色只比她更白:“我听说姑姑要杀二表哥!”

李伊宁:“……!”

她茫然又震撼,不知道事情怎么急转直下走到了这一步。她糊涂无比,又惊恐十分,她年纪尚小,还不清楚这件事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但那一定是不好的!她最清楚阿母对二哥的疼爱!阿母对二哥抱有补偿之心,自二哥回来,连她都要靠边站给二哥让路的!

闻蝉已经没空安抚李伊宁,没心思跟这位表妹说清楚侍女前来传话时,她的心情如何。

去燕雀堂!

她要救表哥!

所有人都姓李,都是李家人。

没有人向着她二表哥,万夫所指下,只有她能救他!

众人转在李家大宅院中,全都赶向事发之地。在闻蝉与李伊宁一前一后跑进燕雀堂时,李郡守直接骑马进了家宅大门。他驾马而过,从守门小厮身边穿过去。雪白马蹄踩在青石板上,能够从正门中一跃而过让马匹兴奋无比,发出嘶鸣声。

李郡守沉着脸,策马一路到竹成苑。到实在无法再进一步的时候,他才拉缰落马,跑向燕雀堂。身后跟随的仆从小厮,早被他远远甩在了后方。

燕雀堂中,老县君已经赶来。然而就是老县君拄着拐杖,在众位李姓郎君中走向闻蓉……当看到闻蓉脸上的泪,她也心头骤痛,劝慰的话说得甚无底气。

闻蓉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在他们每个人的耳边——“我丢了二郎十余年!我已经忘了他叫我‘阿母’的声音!我浑浑噩噩过了大半辈子,却认贼作子!”

“母亲,您也是母亲!二叔三叔……各种伯伯叔叔,堂伯父表阿爷们,你们没有孩子么?你们不知道我找了二郎多少年吗?!”

“让一个假的来骗我……你们全都知道对不对?全都知道他不是真的是不是?在这个骗子被李怀安领回来的第一天,李怀安就已经跟你们报过底是不是?他肯定是让你们帮着一起来哄我……”

“这个骗子好有本事……他对李家作用很大……你们全都舍不得他,想留他下来……那么我呢?我的二郎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办?”

“谁不委屈呢?谁被辜负呢?你们让我死后,如何面对我家二郎?!”

“你们不要再想什么利益了好不好,我的儿子已经丢了十来年了,是被这个骗子杀的……难道我杀不得他吗?难道他不该死么?”

闻蓉神情已经恍惚,她又哭又说,她手中的剑颤巍巍的,指着跪在地上的少年郎君。周围一圈人,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每个人都在说话,每个人都在张着嘴……闻蓉头疼非常,她的眼泪不停地落。

人生苦无出路,她如窒息般痛苦……

老县君流了泪,抖着声音说道,“你杀了李信吧!是我们对不住你,我们不该瞒你……”

闻蓉手里的剑,已经破了李信单薄的衣衫,一点点往里推进。

她用尽力气将剑刺入少年郎君的身体中。

看他跪在她面前,从始至终默然不语,眉目低垂。

闻蓉的泪水掉得更多,模糊了视线……她想到过去种种,想到李信每日如何逗她笑,如何与她说话。想到他陪伴她这么多年,对她百求百应……

她的病医工们总束手无措,他翻山越岭请隐居名医来为她看病。她听说他跪在雨地里整整三天才打动神医,可他回来后又不跟她邀功。他永远这个样子,真正出什么事的时候,总是一言不发、一个人承受;

她嫌喝药太苦,他又去想尽办法给她做药丸子。他被脾气不好的老神医动辄打骂,他脾气那么傲,都能谦虚接受;

他为她请女ji来家中弹唱;

他整夜整夜地守着重病的她……

闻蓉泪眼婆娑,朦朦胧胧中,看到少年胸前衣裳渗出来的鲜红血液。她一点点地推进剑,他就默然承受。

他觉得对不住她,所以拿性命相偿么?!

李信、李信……这个……混蛋……这个……

“姑姑!不要杀我表哥!”少女的声音,忽然跃入闻蓉的耳中。

闻蓉手中一晃,便看到一个女孩儿的身影,从外围扑了过来。她跌坐在地,一把抱住颜色苍白的少年郎君,另一手,抓住闻蓉手中的剑头。女孩儿仰着脸,哽咽道,“姑姑,不要杀他……”

“小蝉……”闻蓉手里的剑在摇,她喃喃道,“为什么要救他……”

他杀了你真正的表哥啊。

闻蓉心想。

李信是假的……那是不是闻蝉也是假的……是不是李伊宁也是假的……婆婆也是假的……所有人都是假的。

都是她的臆想。

她要疯了。

闻蓉还能这般想到。

“阿蓉!”身后再传来她夫君的声音,一只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闻蓉并没有回头,只怔怔然看着跪在地上抱住少年郎君的年轻女郎。她眼睫上挂着泪,忽然间闭了眼,人跌倒入后头夫君的怀中,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