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沉默应允里,总有些连徐良姝自己也说不清的心虚。
好似一个妄图窥探天上神的凡人,甚至窥探还不够,暗中竟然生出染指的欲望。
然而昨日席中,再次得见,看得他的笑容,听得他的声音,才忽觉他不是神,他也只是个活生生的人。
于是便又觉得,好像站在他身边,确实并非是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既然他未曾婚娶,也未曾听说他与哪家娘子有过牵扯,那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
然而……
再忆及昨日甘泉宫席上,那离着她不过区区五六步距离的许久时间,他从头到尾却未曾看过自己一眼。
这样的认知,让徐良姝再次陷入犹疑之中。
于是她便不停的憧憬着那样的期盼,又不停地说服自己不该怀着那样的期盼,便是在这样心中反复的拉扯之中,徐良姝越发觉得怅然。
今日宫宴中,她多喝了两杯果子酒,酒气氤氲里,整个人便失了神,反叫那怅然更加涌上心头了。
于是告罪离席,沿着甘泉宫后园子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明珠湖畔。
也就是没有什么目的地地登上方才那处亭子,而往亭子上一站,她才发觉,这亭子正是先前端阳日自己遇见长渊长公主的那处亭子。
而站在亭上往明珠湖方向瞧去,正好瞧见湖边的长廊。
也是那一日,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崔寄的地方。
阿璀在默默打量着徐良姝,敏锐地察觉到她此刻活跃情绪下又渐渐涌上来的一点怅惘。
忆及之前阿兄他们说起的,徐家有意与崔寄联姻之事。
徐家那两位娘子,几乎不用怀疑,选中的便是这位嫡出的徐三娘子。
也不知这位徐三娘子自己可否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那她自己又是如何打算的?
阿璀有意从她口中套几句话,也好看看她的想法。
“金陵宫里的景色也算寻常,屋子太多了,人也多……倒不如望园建造得精巧,亭台楼阁曲桥回廊,自是江南风景色。”阿璀笑道。
“望园……”徐良姝回过神来,因方才片刻的失神,她面上带上一丝不好意思的歉然,笑道,“望园为金陵园林之最,整个京都大约也没有比之更秀丽精巧的所在了。也只有卫国公那样的神仙中人配居于此,只可惜妾没那个福分能得一览其景。”
徐良姝这话说完,却见阿璀瞧着她,似有思量。
然而她也并未多想,只又继续道:“早先市面上有流传的望园的园景,妾还曾见过呢。据说那画是前朝一位擅画亭台的大家,曾游览过望园,回来之后花了近一年时间才画得的。单自那画中所见,已是绝妙的人间仙境,也不知那画能得望园的几分。”
“我是去过望园几次,水榭华庭,收尽风光,确实是个极其清雅的所在。虽不知你所言话中园景如何,但大抵不差的。”阿璀瞧着徐良姝,目光始终未曾移开,略做思索,随即又不动声色道,“我能去见得望园的景色,也多是因为陛下的缘故,毕竟卫国公未有内眷,夫人娘子们之间的应时应节的雅宴,也开不到望园里去的……或许有一日卫国公聘了夫人,每逢时节设宴,大约徐娘子也能随徐家夫人往望园走走了。”
“妾……”徐良姝愣住,对于阿璀的话,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早先父亲与她说过,家中请皇后娘娘帮忙说和自己的这门亲事的。
但前段时间却一直未曾有明确的消息,但看父亲的态度,好像皇后娘娘那边并未能成事。
她当时多少还是有些心思的,便想从她父亲那里多打听些几句,但父亲却只说,这件事情她不必多管,自有家里为她谋划云云。
那会儿她有一瞬间觉得此事或许难成,但见父亲笃定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而此刻听得长渊长公主这样的话……
难道卫国公的婚事已有旁的消息?或是陛下另有赐婚?
思及此,徐良姝有些难以压制胸中忐忑,几乎没有办法思考般脱口而出,问道:“卫国公可定了哪家的娘子了?”
徐良姝这一瞬间的情绪的波动,阿璀是看在眼里的。
她神色如常,然而看着此时的徐良姝,便微带出些笑意,那笑意里也有几分确定了。
“哪能那么快呢,卫国公那样的身份那样的人才,总不能随随便便定了婚事,若是门第样貌才学等等都不配的,便是陛下也不会答应。”阿璀微微摇了摇头,笑道,“只是不知道大渊上下那么多门第清贵的家族,最后会是哪家闺秀能入了卫国公的眼。”
阿璀最后这一句话,就这么直直地敲进了徐良姝的心里。
原本忐忑跳动的心,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瞧着徐良姝这会片刻的愣神,阿璀已没有了什么兴致。
她起身,朝徐良姝道:“我要回春和宫了,徐三娘子也早些回甘泉宫去吧。”
“恭送殿下,殿下慢走。”徐良姝见状,忙起身相送,又道:“妾再坐一会儿便回去了。”
阿璀也不多问,只笑道:“晚间风寒,也莫要在此处久待了,小心着了凉。”
又对她身后跟随的甘泉宫的宫人吩咐道:“等会儿好生送徐三娘子回甘泉宫。”
阿璀话毕,便已离开。
而阿璀离开后,徐良姝却又在廊下坐了好久。
她看着明珠湖的方向,微微出神,像是在想什么,但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乱糟糟的,她努力去理清思绪,才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关于卫国公的事情。
湖中似乎有什么跳跃出湖面,只一瞬,又落进了湖里,却溅起不小的水花。
大约是湖里的鱼吧。
徐良姝被这忽然的声响吓了一跳,循声看过去,看到月光照在那处大鱼搅起的波澜,是一圈又一圈生动的浮光。
她看着那渐渐扩散而去的涟漪,竟然觉得脑中混沌一聚而散,顿时清明。
连心头那些无法确定的惘然,也渐渐散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