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殷殷微微侧目看着柳青禾,语气颇有些戏谑,“我又不似二嫂这般性情之人,放得下身段与她一个包子铺的女儿一处玩。”
柳青禾欲言又止,最后轻笑一声,“予棠这番话,叫人听了,不免猜测妹妹与这林家娘子有何恩怨呢!”
师殷殷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些质疑,“二嫂这话,才显得我像是没事找事之人。”
“予棠真是误会我了!”柳青禾面色不改,“不过妹妹去了西北之后,应当就与这林娘子彻底没有交集了吧。”
“倒也不是,从西北回来的几次,还是偶尔能看见她。后来不大回了,确实没见过。不过——”
师殷殷又变回一副倨傲的模样,“去年好像在东市看见她了,似乎是哪户人家的侍女。”
她戏笑,“这个出身,做个下人倒也合适。”
正值祭礼结束,傩舞仪队朝丹凤门离去,前往皇城,众人回席参加夜宴,故而师殷殷说完,便转身入殿。
柳青禾望着她的背影,轻轻挑起眉头。
与小雪纷纷的京城不同,坐落于岭南的朝瑶山仅仅只是覆着一层薄霜。
可天上人间,也是在过着同一个除夕夜。
一群身穿蓝白衣裳的青年男女,围坐在一处篝火旁,架着烤肉,喝着酒。
欢笑之中,走过来三个人。
居中者是一位面慈的白发老者,乃太清真人。左右两侧分别是他的两个弟子,逾弘和逾淳。
“师祖。”
“师父。”
“逾弘师伯。”
“逾淳师叔。”
这些青年小道,都是逾弘和逾淳的弟子,纷纷起来问好。
太清笑吟吟抬手让他们坐下,又环顾了一周,疑惑道:“逾白不在这?”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情,忽然有个女弟子说道:“师祖,我方才好像看到逾白师叔往后山去了。”
“后山?”一个男弟子挠头,“我好像看到泠姬娘子也往那边去了。”
太清抬头望了眼后山的方向,似是猜到了什么,轻笑着摇摇头。
泠姬不是朝瑶山的弟子,所以众人都称呼她为娘子。
可即便如此,除了长明楼,她也只有朝瑶山一个去处。
这里是傅见山的家,也是她的家。
除夕夜没有月亮,后山一片漆黑。
远处的篝火勉强可以照亮前行的角落,在深处,便只剩一盏虚弱的灯笼,映着一个孤独的影子。
傅见山跪在一处土丘旁,擦拭着身前的墓碑,脚下有一坛酒。
墓碑约莫着有三尺高,可却只有一个“傅”字,显得这座空丘更加空荡而凄凉。
【永元七年除夕,邕州。
嘶喊、呼救、哀嚎。
年幼的傅见山在梦中被呛醒,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火。
肆无忌惮的火,蔓延着整个傅府。
“小郎君!”他的乳母破门而入,“小郎君快走!”
发现傅见山愣着不动——他只有七岁,一切都太过突兀,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乳母抱起他就往外跑。
傅见山看着府里四处逃窜的仆人,才终于惊恐地问道:“阿嬷,这是怎么了?”
“不知怎的走水了,咳咳……”浓烟呛得乳母有些喘不过气,她放慢些脚步,抱紧了他,“小郎君别怕,阿嬷这就带你出去!”
傅见山不断回头看,“我阿父阿娘呢?”
“小郎君请放心,刺史和夫人让我来接您,出去就能与他们团聚了!”
终于从后院出来,府门就在前方。
然而却见一群人围在门处,拼命拍打着门。
“怎么了?”乳母放下傅见山,急匆匆跑过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门打不开呀!”
“怎么办才好,快想办法!”
“啊!火!火烧过来了!”
“水呢?水呢?”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
灰头土脸的傅见山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侍从侍女绝望、痛苦地呼救,回头看向火海里的大堂。
父亲……母亲……
傅见山刚挪开脚步,却被乳母一把拉过来,她将他拉到墙角,拨开草丛,俨然是一个狗洞。
身后的热浪越来越近,乳母把他使劲往里头摁。
她的声音急切而无力,“小郎君……你快出去……咳咳咳……”
再不送出去,就来不及了。
傅见山哭喊着摇头,“不要……阿嬷……咳咳咳……”
他也被呛得要说不上话,“你们怎么办?阿父……阿母怎么办……”
火势越来越大,似要将整个傅府彻底吞没。
“小郎……君,”乳母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你去……出去喊人……你一定……要回来救……”
话还没说完,她就昏倒过去。
对!喊人!
因为过年,官员可以放几天假,所以他们一家来这南山别院过年,外头荒无人烟。
傅见山一路跑向邕州城门,可是身体却支撑不住,倒在了一条河边。】
回忆里全是火,熊熊炽焰,似是恶兽,吞食人间。
可此时此刻,朝瑶山后山却冷得有些刺骨。
他没有找到人来救火。
他被游历的太清所救,醒来的时候,邕州刺史傅真疑似贪墨军饷,导致苏穆将军战死南诏,并留下了认罪书。
傅见山拔开酒坛的塞子,往地上敬了三次。
可笑,一把火烧得傅家别院尸骨无存,居然还能在府衙翻出来一封认罪书。
皇帝急于给苏家一个交代,草草定罪,让那苏家遗孤继承了个什么宣平侯。
那他这个傅家遗孤呢,又算什么?
傅见山仰头饮下半坛。
他不恨苏家,不恨战死的苏穆,也不恨痛失双亲的苏瑜。
他恨自己这么多年,还不能替傅家昭雪,手刃仇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另一盏灯笼拉下一个瘦长的影子。
泠姬跪下,将灯笼放在一旁,朝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傅见山无力地跪坐,声音极轻,“是不是每年这个时候,你都会怨我无能?”
【跟随太清游历的时候,傅见山在桂州看到了一名舞姬,与他的乳母极像。
舞姬自称泠姬,邕州人士,母亲是前邕州刺史家小郎君的乳母。
傅家灭门案后,她也没了母亲的接济,流落至此。
傅见山买下泠姬的卖身契,随后当着她的面撕掉。
“是我对不住你的母亲,随我回朝瑶山吧。”
“泠姬不是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泠姬反问,“傅小郎君,我……我们的仇人,究竟是谁呢?”
傅见山沉默地摇头。
“那泠姬就是我的名字,它将时刻提醒我,家仇不可忘。”】
“逾白,大厦将倾矣。”
远处的嬉闹声更甚了,也陆续传来爆竹声。
泠姬提着灯笼起身,“走吧,今年该好好过个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