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灼扬了扬眉:“仗势欺人,狐假虎威便是有趣?那女子若我记得不错的话,曾是沈玉容的贴身丫鬟,伴着沈玉容在宫里伴读时我还瞧见过不少次,谁知两年前却被表哥要来了东宫,如今这女子耍威风竟耍到她头上来了,确实是有趣。”
他们几人本在书房等着太子,得知太子进宫面圣后,百无聊赖之际便在东宫闲逛一番,谁知却看到了这出好戏。
那女子果然不出赵灼所料,是个一看便不好相与的狐狸精,应还是个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狡猾多端之人。
几名丫鬟簇拥,便做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赵灼心下不悦,只觉他表哥被这女子玷污了一般。
在他心中,表哥可是风光霁月、高不可攀的未来储君,伴在他身侧的女子虽不至于要好到何种程度,但也不该是这种俗气愚蠢之人。
东宫毕竟是太子的东宫,不经意的一角都遍布着太子的眼线。
她在这威严森森的地方,作这般威风欺人的勾当,更别说她今日所辱的女子,虽只是个丫鬟,可身后之人却是太子在意之人。
此事若是传到表哥耳里,她便不怕太子厌弃了她?
赵灼恨不得上前斥她一番,让她赶紧知难而退,这吃人的东宫,并不适合一个没有脑子的女人待着。
最重要的是,他心中完美无瑕的表哥,不能被她这般艳俗招展之人沾染上。
若是让旁人知晓,堂堂太子的女人竟这般,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谁知于子穆闻言只是轻笑未应,反而他身侧沉默的张束突然发出一声冷嗤,极尽讽刺讥诮之意。
赵灼望向张束,此人是他们三个中年纪最小,却也是最为傲气之人。
他们单拎出去哪个家世都不差,唯一不同的是,张束长了张极具魅惑性的面庞,一走出去京城中的女子准要一拥而上。
赵灼私底下经常称呼他为小白脸,因为他孱弱的就像个病秧子,可眉清目秀,若不去考取功名,靠脸都可以富贵一辈子。
而他此时莫名其妙的冷笑,让赵灼不明所以:“你不是说,太子掉下山后,寄居在一个农女家中,不会就住在这女子家吧?”
男人侧脸如玉,眉目疏淡,纤长睫羽敛下淡淡的阴翳:“是,太子机缘巧合之下住在了这农女家中,我回京城的路上才知晓,这女子的名声并不太好。
她无父无母,寄养叔父家中,却在八岁那年恩将仇报,在食物中下药,害的她叔父一家险些丧命,从此便被逐了出去。
后来这女子一直以勾引男人为生,为此可是绞尽脑汁、不择手段。
今日之举一看便不是个能容人的性子,若是待在太子身侧,保不准有一天将其出卖了都不一定。”
这双难得认真的狐狸眼让赵灼起了调侃之心:“张大人到底是在为那丫鬟不平还是在为太子忧心?”
却见张束微微垂下长眸,未应他此句。
赵灼到底也知晓他的一些心思,并未戳破,兴许为太子忧心占了大半部分,可此时此刻,为那个人的丫鬟抱不平亦挤压了一些他心房的空间。
赵灼耸耸肩,没有纠结此事:“张大人说的实在有理。可这女子对太子毕竟有相助之恩,如今已是太子的女人,木已成舟,张大人可有什么好办法?”
张束薄薄的唇只掀起一抹冷笑,依旧未应。
赵灼觉得无趣,他竟不知晓张束何时成了哑巴,正想听听于子穆的想法时,才发现他修长的身影在竹海处已渐渐隐了去。
那人月白长衫,衣摆如流云抛动,走动间,清疏飘逸之姿,温润柔和,如竹之苍翠,又似水中冷月。
此人向来不喜讨人是非,嘴巴极严,似乎只与太子能聊上几句,其他时候沉默居多。
于子穆此态是表明不想参与此事了。
凝着他轻逸而去的身影,赵灼无奈,再去看张束时,他所穿的淡青色衣衫也已微澜着离开。
到头来,此地竟只留下他一人。
赵灼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停驻在原地须臾,同样甩袖而去。
亭内之人的眸光一直跟随着文蓝而动,自然也瞧见了那三个瞩目俊逸的男人。
与棠华那被惊艳的眸光相比,秀文、听云、梦雪要淡然很多。
棠华小跑着退至陆小桃的身后,垂着头将通红的脸垂下,眸光却总若有若无地扫向那三人。
虽不知晓他们在说些什么,可竹海碧澈,映出三人清冷通透的面庞,飘然疏冷的气态,每个人都似在这大好的春光下摇曳生姿,让棠华一时分不出谁优谁劣,可那浅青色衣衫的男子,确实让她控制不住地看去很多眼。
她心神好似都被勾了去,所以自然没有瞧见她身前的陆小桃突然闪烁的双瞳,和在衣摆处忸怩搅动的手指,都显示出她同样心潮汹涌之态。
可听云却发现了,瞧着姑娘掩饰不住的怔然眸光,刚刚得了她恩情的听云在她耳畔低声道:
“姑娘,刚刚那三人乃是东宫的常客,亦是太子从小的伴读。
穿白色长袍的男子乃是太尉之子于子穆于大人,如今任通政使司副使。
红色长衫的男子乃是赵大将军独子赵灼,赵大人可不得了,当今皇后是他的亲姑姑,太子是他的亲表哥,而今任翰林院侍读学士,一时风光无两。
那浅绿色衣衫名为张束,如今虽未有官职,可他父亲是礼部尚书,哥哥又是大盛最年轻的大理寺卿,不用想,未来仕途定会一帆风顺。”
融融春风之下,陆小桃挠了挠掌心。
浅风拂起她耳畔两侧轻垂而下的发丝,荡漾的不仅是身前波光粼粼的水面,许久未有涟漪的心海竟也泛着说不清道不明之感。
眸中只看的见那道颀长的浅绿身影,就如第一次在翠屏山上见到他时,被他所控制的双眸和僵硬的四肢。
不自觉间,裙摆上的秀丽花纹被她的手指揪地起了一层褶皱,心跳雷鸣之时,她在心中沉默念着“张束”两个字。
原来他竟是太子的伴读,家世还如此显赫,怪不得周身气派与她平生所见之人完全不同,皮肤白皙秀气,孱弱中却带有清冷和邪魅之风,聪慧与狡诈之状。
那日,他兴许是来找太子的,所以他才会来到翠屏山,问她,陆家村该往何处走?
她说,下了坡便到陆家村。
而后,这男子直接大步离开,将她这张艳丽的脸视若无睹。
这样的男子想必见惯了人间的绝色,又怎会在乡间的一颗粗陋青桃上停留。
就好像短暂而幻丽的梦,醒来后,她依旧不敢相信,这世间竟存在着这样的人。
而如今,这男子不仅存在,还就在她眼前,就在这座巍峨磅礴的东宫。
陆小桃缓缓垂下了头颅,起伏的心绪如何都抑制不住。
“姑娘,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棠华见着姑娘的面上遍着红霞,一路蔓延至长颈,两颊更是一阵比一阵滚烫,好似要发出余热来,不由惊异道。
秀文立在一旁,同样忧心地凝着她,可这抹忧心却不是忧心她的身子,而是其他。
陆小桃躲闪着几人的视线,生怕她们发现自己的异样。
便连自己,她都不敢直视自己的想法。
陆小桃敷衍道了一声:“无事,不过是因着今晨出来的早,如今一上午都未好好休憩,有些力不从心罢了。”
话刚罢,从开始至现在一言不发的梦雪突然走上前来,指尖在她腕间轻轻一沉。
在场几人都未想到梦雪还会岐黄之术,皆惊异地望向她。
梦雪眉间微凝,三指扣着腕间须臾后,才徐徐吐了口气:“姑娘脉象一切正常,估摸着只是累了,还是尽早回殿中休息吧。”
陆小桃余光小心地又瞥了眼亭外,已不见那人的身影,只余斑驳的光影和潋滟的湖光。
陆小桃压了压长睫,点了点头。
……
养心殿上,一名身着墨绿官服的男子正跪伏在地,而他身旁所站的容王弯腰抱拳,对着宝座上的皇帝恭敬解释:
“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那日在罗缘寺,儿臣与太子虽未交谈几句,但也算得上兄弟相宜,可转瞬间,太子突然跳下永清山,儿臣第一时间下山寻找,如今虽一直未有动静,但儿臣相信,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
高座上的崔扈凤眸微眯,冷冷扫过殿里的崔衡与邓贺,眸中已蕴着浓浓的不耐。
“你的意思是说,太子是自己跳下山的?”
跪在地上的邓贺忍不住抬头,急忙解释:“陛下,根据那日永清山上其他人的证词,却有其事。罗缘寺一位上山砍柴的沙弥说道,太子似有心事,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眸光总往永清山下而去,好似在丈量永清山的高度,而后趁着众人不备,抽出容王腰间的佩刀,突然跳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