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依旧未亮,晨钟刚响第一声,枫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眼睛奋力睁开一线,他皱了皱眉,感觉头有些沉重。昨夜他几乎未眠,刚刚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去,这会又被晨钟唤醒。
他坐起身,值班的宫人早已听到响声,忙倒了水呈过来。他拿起水杯漱了漱口,低头吐在了宫人举着的痰盂中。宫人方又呈上茶水,他喝了一口,皱眉道:“浩在么?”
“浩总领一早便在书房门外候着了。”宫人低头回禀枫嗯了一声,自从回宫这些年,浩永远都是晚上等自己休息了之后再回去休息,一大早便又在门外侯了他随他去上朝。
他也心疼浩的身体,无奈嘱咐过他很多次,让他早点回去晚点来,他却依旧如此。枫接过宫人高举过顶的热毛巾,轻拭了一下便又丢回到铜盆中,“去叫他进来。”
宫人忙应声去门外传唤,只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宫人掀了门帘,浩走了进来。他一进门,一抬头正对上枫的视线,惊觉枫眼圈竟是黑的,似是一夜不曾睡好。
“殿下,昨日可是休息的不好吗?”
枫轻嗯了一声,蹙眉正对浩的一脸倦容,道:“想必你也是如此,如今想来,你好似这几日精神颇为不振。”
浩低头不语,他原本就有心事,这几日何曾睡好,却一直没有机会跟枫言明。
“你我二人出去走走吧。”枫说着话站起身,不等宫人上前帮他穿衣,一伸手已是从衣架上扯下外袍,自己穿了起来。
“殿下您还未用过早膳。”在一边侍奉的王万石忙不迭提醒他。
“找人送点羹汤去花园鱼池的亭子里,我与浩总领一起用膳。”枫不曾回头,宫人赶忙上前帮他束发。
王万石为难道:“只是这冬日里在外进食,老奴担心殿下的肠胃。”
枫冲他一笑:“哪就这么娇弱了,你莫管,去安排吧。”
王万石见他坚持,不敢再劝,忙答应了,躬身出去,前去安排。待到衣冠穿着完毕,枫又转身到书案后面,取了那条汗巾,暗暗的笼在袖里,这才招呼浩一同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却各怀心思,不曾交谈。浩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又将话咽了回去。
“浩”枫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浩忙上前一步答应了。
“我在你家生活多年,始终是把你当成自己亲哥哥一般。”枫说道。
“属下不敢。”浩忙低了头。
“那时我还当鹰伯伯是我父亲,总觉得他更看重你,对我却是处处不认可,后来回宫后再想来,才知道鹰伯伯是唯恐我有什么闪失,所以处处呵护我罢了。”
浩忙拱手道:“当年臣父受过当今陛下之托,作为臣子呵护殿下,实属应当。”
“不管怎样,你我兄弟一场,我必不会让你陷入危难境地。”枫注视着浩,眼中充满坚定的神色。
“是,殿下,属下也有一事禀报。”浩如今下定决心要说出埋在心里的那些话,抬起头,直视着枫的眼睛。
枫看了看身后跟随的那些宫人,又道:“先去吃饭吧,我肚子倒是真饿了。”说罢,抬步朝着花园走去。
浩叹息一声,这话究竟又不曾说出口。到了花园池边,浩看到假山,想起那日晓蝶跌入水中,自己带她去房里烤火,这才引出如今这些事端,说起来这都怪自己一时糊涂,若当时硬了心肠直接让她回去,也不会陷她于如此境地。
刚刚王万石早先一步过来布置,如今原本通透的亭子,此时却被厚重的布帘遮了起来,原是王万石担心枫在这里吃饭受凉,急匆匆的找人在亭子四周搭上了防风的帘子。
看到眼前短时间内布置起来的一切,枫忍不住冲王万石投去赞赏的目光。不但是这凉亭外搭上了厚布帘,亭子中间也生起了一个暖炉,进去之后倒是不觉得冷,石凳上也早已垫上了厚厚的布垫。
桌上摆着早膳,两副碗筷。见浩还在那里站着,枫招呼道:“坐下来一起吃吧。”
“属下已经用过饭了。”浩颔首道,未肯就坐。
“那就陪我一起喝碗粥吧。”枫径自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浩只得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王万石忙上前把粥菜的盖子掀了,徐徐热气升腾起来,只觉一阵带了食物温暖的香气升腾而起。
他刚拿了勺要去盛粥,却见枫从他手里接过勺子,交代了不用人伺候,令他们悉数退出亭子。王万石知他必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浩交代,忙答应一声,带着亭子里伺候的宫人退了出去。
枫亲自盛了两碗粥,放在自己面前一碗,另一碗推到浩面前。他用匙搅了搅碗里的热粥,喝了一口,顿时一股暖流从喉入胃,身上也暖和起来。
“浩,你刚才要说什么?”枫没有抬头,只平静的问他。浩未做声,却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枫的面前,挺直跪了下去。
枫欲伸手扶他起来,他却固执的跪在那里,枫也只好随他,却叹息道:“你我二人,情同手足,凡事你尽管与我说,我必当成全你,没想今日却生分至此。”
浩自昨天见太子妃与枫说话,特意摒弃自己,便隐隐约约猜出与自己的事有关,如今听枫的语气,更加深了他的确定。
“属下不敢辩白,只是与那位聂宝林未有苟且之事。”
枫惋惜道:“你我二人自幼相识,纵使天大的事你又何必瞒我,如今我能保你无碍,只是无法替你护那女子周全。”
他伸手搀住浩的胳膊,手上使力扶他起来,浩这次没有再推脱,这秘密压在他心头如巨石一般令他喘不过气来,如今说出来,顿时倍感轻松。
浩方将那日之事徐徐道来,并无一言隐瞒。“前几日属下便想向殿下坦言,只是属下与那位聂宝林并无非分之举,又怕鲁莽供认之下连累那位姑娘清白。”
枫听他说完,从袖中取出那方汗巾递给他道:“依你这么说,你怕是不知聂宝林从你屋里偷偷取走了此物。”
浩接过汗巾仔细看了看,脸色顿时凝重了许多。这几日他确实发觉少了条汗巾,还以为是浣衣局洗完没有给送回来,却不曾想是晓蝶偷偷藏了此物去。
“殿下此物从何而来?”枫注意到他惊讶的神色,知他绝非作假。
“是梁尚宫从她房里搜出来的,太子妃看到了上面的绣字,所以昨晚才去书房找我。”
“是属下惹了麻烦,倒让殿下为难了。若是太子妃以此要挟殿下,还请殿下莫要因为顾虑属下,为他人挟制。”浩一脸羞愧之色,没想到此事竟然还连累到枫。
枫摇头道:“我对温峤有成见,所以一直对太子妃也有所误会。她昨晚来找我说此事,并非是要挟与我,而是为我着想,怕此事被他人利用,担心我失去你这个左膀右臂。”
他认真的看着浩道:“此事太子妃说并无他人知晓,便是梁尚宫当初搜到这个证物时,一时间也没注意到这个绣字。所以只要人证物证俱都不在了,此事便会不了了之。”
浩握着汗巾的手不自觉的一紧:“殿下,此事虽非因属下而起,但属下也难逃其咎,若因要护的属下周全,便要牺牲那位宝林的性命,属下于心何安?”
枫摇头道:“她如今虽是还未招认,但在严刑逼供下,未必能撑得住。再说,便是她至始至终没有供你出来,就单单这私藏男人贴身物件的罪名,也难是活罪。”
浩心下戚然,若说聂晓蝶有错,不过是错在对自己一往情深。如今一个活生生年轻如花般的生命便要因此而凋谢,任他郎心似铁,也难免不为之动容。
枫眼见天色微微亮,怕是要上朝了,他举起碗胡乱的喝了两口粥,站起身来。浩将那汗巾递给他。
“你拿回去吧,我只当从未见过此物。”枫并未伸手去接。王万石在亭子外面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枫知他必是提醒自己早朝的时间,他拿起桌上的丝帕擦拭了一下嘴角。
“走吧,该去早朝了。”他冲着浩交代一句,率先掀开帘子走出亭外。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带了浓厚的湿度。
他抬头看看天,如今真相大白,他心里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今年的雪比往年的多,只怕这两日又要下雪了……”他耸耸鼻子,冲着跟在身后走出亭子的浩说道。
浩带着阴郁的表情朝着天空看去,果然,早间的天如今又布上了乌云。那日,若不是下雪,晓蝶也不会脚滑跌入池中……原本喜欢雪的浩,如今竟是有些怨恨起今年的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