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明,乾清宫里突然一阵鸡飞狗跳,但很快就没了声音。陆丙一脸卑微地在宫门外守候,早已运足的耳力,则将几种不同的声音听得分明。
其中,有李太后出离愤怒的呵斥声,有接连几个清脆的耳光声,更有王悦溪羞耻又压抑的抽泣声。最后,则是他最想听到的小皇帝惶恐中透着坚定的求情声。
“请母后成全!”
“请母后成全!”
“请母后成全!”
“……”
最终,李太后冷着脸,带着一身寒意径直去往慈宁宫。陆丙心中得意,表面上依然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
没过多久,宫中就传出两条消息。一,皇上染了风寒,暂停早朝七日。二,册封后宫新进的悦美人为正二品夫人。
陆丙愣了愣,随即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果然,天底下最龌龊的地方,绝非堂子胡同里头那些窑子,而是这座深不可测的紫禁城。
昨夜,他逼迫王悦溪爬上龙床,与尚未大婚的小皇帝颠鸾倒凤。天亮前,又故意派人将此事捅给李太后。于是,就有了后来那出呵斥与求情的戏码。
作为宫中老人,陆丙非常清楚,碰到这种事情,哪怕心中再有怒气,太后娘娘也只能选择妥协。至于宫闱丑闻,更是连发酵的机会都没有。
但她这么快就妥协,还给了“悦美人”如此高品级的妃位,则多少有点出人意料。
“看来,太后与咱家那位对食夫人,姐妹之情真的很深啊!这般不顾廉耻的丑行,王悦溪纵然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可太后不仅没有责罚,反而还给了这么高的妃位……啧啧啧,‘夫人’再往上,可就是‘贵淑贤德’了。此刻,她不会笑得合不拢嘴了吧?”
东六宫的延禧宫,在隆庆帝驾崩四年后,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华丽的房间里,王悦溪脸上泪痕尚未抹去,潮红的面颊掩盖不了心潮翻涌。恍惚中,她忍不住怀念起过去的自己,更思念远行的爱儿。
时光早就回不去了,思及此,晶莹剔透的泪水,再度哗啦啦直下。那种复杂到了极点的神情,令不知何时已来到窗外偷偷窥视的陆丙,满意地连连点头。
心中得意的他,本想顺势推门而入,将原先的一品巾帼、如今的二品皇妃好好羞辱一番。可小太监匆匆来报,皇上即将驾临延禧宫,陆丙只好悻悻地最后瞥了一眼,凭借鬼魅身法迅速离去。
“看起来,小皇帝食髓知味,竟是连半天的功夫都忍不了。这也正常,慕少艾的年纪,碰上了美妇中的极品……呵呵,当年宪宗皇帝与万贞儿的故事,又要上演了吗?咱家还是先去安慰一下娘娘吧!”
没过多久,换回卑微表情的老太监,跪在慈宁宫的地板上,惶恐地说道:“娘娘,老奴已经查清,昨夜乃是悦夫人自行去的乾清宫,并无被人胁迫痕迹……”
李太后脸上阴晴不定,良久才长出一口气道:“果然,这可是皇宫,谁有本事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胁迫当朝一品诰命夫人、本宫的好姐妹?陆丙,本宫就是不理解,她为何要这样做?”
陆丙偷眼看着李太后余怒未消的模样,心中快意连连。如今的他,已经尝到了身为人上人的甜头,兼之武功大进,潜意识里已有了为所欲为的念头,甚至不怎么把从前奉若神明的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再说,还有什么能比欣赏自己主子吃瘪更愉快的事情呢?当然有,那就是……
陆丙眼下还只能想想,没到真正做的时候,故而他勉强按捺心思,恭敬地说道:“或许是刚离开至亲之人,缺乏安全感吧。”
李太后闻言,颇为惊奇地看了看陆丙,随即似笑非笑道:“喔?你在关注王悦溪?”
陆丙讪笑道:“娘娘素来都知晓老奴与戚继光之间的过节,对于他俩和离之事,自然也会上心。”
李太后森然道:“无论如何,本宫既然册封了她,就不许你因私怨再去找麻烦,知道吗?”
陆丙赶紧连磕几个头,口称“不敢”。而在李太后看来,他也肯定不敢。毕竟这条老阉狗,也是自己一手提拔到二号太监位子上的,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对方的忠诚与敬畏。
“谅你也没那个胆。哎,你说本宫为何就那么心软,狠不下心去惩罚她呢?还有皇儿……真是把本宫气得都不想说话。”李太后哀伤之余,一脸恨铁不成钢。
陆丙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老奴以为无需苛责,充实后宫毕竟也是早晚的事。至于悦夫人,归根结底算得上娘娘自家人,经验也丰富,刚好适合做一些引导……”
李太后笑骂道:“你这老狗,什么叫做经验丰富?我看你也是越来越大胆了,居然敢在本宫面前污言秽语!”
陆丙又是连连磕头,一边自行掌嘴,一边求饶道:“娘娘明鉴,老奴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这张破嘴,惹怒娘娘,老奴该死!”
李太后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本宫知道你也是一片好心。嗯,毕竟姐妹一场,就当她是鬼迷心窍。皇儿如今又初尝甜头,本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只是……”
片刻后,她的语气变得十分冷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哼,子代母过,东厂加急传本宫口谕,杖责唐汉五十,即刻执行!”
陆丙故意浑身一震,伏地高呼:“老奴领旨!”
随即,他匆匆出宫,回到东厂,部署前去惩戒唐汉的人马。待诸事完成后,陆丙看着皇宫方向,露出饕餮般的阴沉笑容。
已经远离京城的唐汉,心头突然掠过阴影,随后则是一阵空虚与疼痛,仿佛感应到了某种祸事的发生,不由回过头,往北边望去。
而遥远的东北辽东李家,在接待了一名来自京城的特使后,突然有了异动。一小股精锐的骑兵队伍,集体换上便装,在一名白衣小将带领下,悄然离开大本营,朝着南边秘密进发。
在辽东说一不二、霸道绝伦的总兵官李成龙,站在暮色的天空下,望着逐渐消失在远处的黑点,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惆怅与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