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离了乾清宫西暖阁,心事重重往前走,身后只有贴身太监徐应元跟随,路过西苑时听见琴声悠扬,歌声宛转。
只见七八个小太监摇着小舟在湖中荡漾,高永寿在拉琴,刘思源在唱曲,这两个人是朱由校最宠爱的小太监,长得细皮嫩肉,唇红齿白。
而朱由校则站在船头,把酒临风,衣袂飘飘,俨然活神仙一般。
朱由检摇了摇头,心说:\"你快活自在,却把我放在火上烤,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哥哥?\"
本来不想搭理他的,朱由校却看见了他,老远就喊:\"老五!老五!\"
朱由检只得走了过去。
朱由校笑嘻嘻道:\"老五,别整天愁眉苦脸的,好像天塌了似的,你看今儿个天气多好啊,何不到船上来玩一会?\"
朱由检正色说道:\"这船这么小,却载了这么多人,别不小心把船给踩翻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哥哥赶紧下来。\"
朱由校听了弟弟的话,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老五,你也太过谨慎了,活得这般小心翼翼,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说着,故意在船上左踩一下,右踩一下,踩得小船摇摇晃晃,一个小太监扑通一声掉到水里了,喝了好几口水才拽着船舷爬上来,惹得朱由校格格格笑。
朱由检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大声叫道:“哥哥,你莫要任性了,快点上岸吧,你病才好,要是掉到水里就坏了。”
朱由校微微一怔,随后笑道:“老五,你总是这么小心,我这样逗你都逗不笑。”
朱由检语带哀求:\"哥哥,你快上来吧。\"
朱由校看弟弟如此担忧,心中一动,便吩咐靠岸。
待踏上岸边,他拍了拍朱由检的肩膀,“老五,难得你如此关心哥哥,罢了,今日就依你。”
朱由检道:\"我只有你一个哥哥,自小一块长大,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
两人并肩走着,走到一个凉亭坐下,朱由检忽然问道:“哥哥,你是真的不想当太子吗?”
朱由校比朱由检大了整整五岁,深宫之中见过更多人情冷暖更多世态炎凉。
万历三十九年九月,朱常洛生母王氏病危,七岁的由校跟着朱常洛去景阳宫探视,到了景阳宫,只见宫门紧闭,一派门庭冷落的景象。
朱常洛想进去,却没人给他开锁,整整等了三四刻钟功夫,才有一个老太监不情不愿来开门。
王氏常年累月思念儿子,泪流干了,眼睛也瞎了,听到脚步声,问道:\"是谁?\"
朱常洛跪在膝下,大叫一声:\"娘!\"
王氏听到儿子的声音,用手抚摸着,不禁哭了起来,凄楚地说:\"我儿长这么大了,我死了也能闭眼了!\"
朱常洛闻言,泪如雨下,把朱由校拉过来,推到王氏怀里,说道:\"娘,这是你的大孙子。\"
王氏把朱由校从头到脚摸了一遍,说道:\"我孙子长这么好看,我却不能看一眼。\"
朱常洛大哭。
这时屋外有郑贵妃派来的人在偷听,王氏眼睛瞎了,耳朵却好得很,说道:\"郑家有人在此。\"
母子二人只能默然相对。
半个月后,王氏悄然仙逝。
王氏死后,朱翊钧漠然处之,久久不得安葬。
在内阁元辅李廷机、礼部尚书翁正春的一再催促之下,次年七月,王氏的灵柩才发引至天寿山,安葬仪式极其简陋,皇太子送到玄武门外即止步,主事者不过两名侍郎而己。
朱常洛懦弱不堪,不敢抗争,只敢偷偷哭泣。
这一切,朱由校无不看在眼里。
他厌恶深宫大院里的一切,一心只想着跑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但这是不可能的。
朱由校捏了捏朱由检的肩膀,说道:\"我不想当什么太子,更不想当什么皇帝,你如果愿意替我当,就替我当吧,就当是帮我了。你放心,等你当了皇帝,随便封我一个什么王,我绝对不给你添乱。\"
朱由检道:\"我愿意又怎么样?不愿意又怎么样?由得了我吗?刚刚父皇召见我,要我当太子……\"
朱由校顿时喜笑颜开说道:\"既然父皇都答应了,你就别推脱了。\"
朱由检满面愁容说道:\"可是我也做不来呀!\"
朱由校笑道:\"有什么做不来的,外廷什么事都有阁部大臣,你只用居中调度就行了。\"
朱由检为难地道:\"阁部大臣都是老狐狸,中饱私囊者有之,阳奉阴违者有之,拉帮结派者有之,拥兵自重者有之,哪有那么好驾驭的?\"
朱由校哂笑道:\"你这是读书读成死脑子了。外臣不听话,你不会用内臣吗?\"
\"那些没根的东西就是皇家养的狗?比如徐应元那种,跟了你十多年了,朝夕相处,荣华富贵全是你给的,除了死心塌地替你卖命之外,还敢有什么二心吗?\"
\"厂卫尽管用起来,文武大臣一举一动都严密监视,谁背地里捣乱就抓起来剁了!\"
朱由检听了也觉得有理,嗔道:\"你说的这么容易,你为什么不做?\"
朱由校笑道:\"你当皇帝,我给你当个工部侍郎,造枪造炮造车造船不好吗?\"
在很多人想象中,皇帝用宦官去制衡所谓的文官集团已经成了卓越的帝王之术。
朱由校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但是实际上,在这种模式之下,很难出现所谓的政治平衡。
无论是内阁的票拟,还是六部的覆议,以及司礼监的批红,都只是由于皇帝本人精力有限对皇权的延伸。
太监的确依附于皇权,但事实上,大小官员哪个不依附于皇权,一旦失去了皇权的支持,其终究免不了倒台的下场。
比如高拱,比如张居正,
所谓的朱由校依靠阉党打击东林党,搞政治平衡,纯粹就是无稽之谈。
阉党的核心仍然是文官士大夫阶层,他们在政治上与东林为敌,故而需要引魏忠贤为内援,和高拱与陈洪结盟、张居正与冯保结盟,没有任何区别。
在朱由校还活着的时候,阉党内部的文官就与魏忠贤龌龊不断。
朱由校死后,魏忠贤遣御马监掌印涂文辅迎朱由检入宫。
但涂文辅在朱由检登基后不久,便背叛魏忠贤,与李永贞共谋,推戴信邸内监徐应元取代魏忠贤。
但他没想到,朱由检秉性刚强,非软弱的朱由校可比,而徐应元更成不了魏忠贤。
朱由校对魏忠贤信任有加,让他做到了九千岁,魏忠贤的侄子没有尺寸之功,却得到了封公之赏,天下只知有魏忠贤,不知有皇帝。
朱由检用起太监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杜勋总监宣府。
高起潜总监辽东。
车天祥总监苏州织造。
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
王应朝监视山海关、宁远。
张国元前往蓟镇东协。
王之心前往蓟镇中协。
邓希诏前往蓟镇西协。
王坤前往宣府。
刘文忠前往大同。
刘允中前往山西。
监视各镇钱粮兵马及边墙抚赏事宜。
太监确实忠于皇权,但并不在乎皇帝究竟是姓朱还是姓李还是姓爱心觉罗,有奶便是娘。
高起潜、王德化、杜勋、曹化淳、车天祥、杜之秩,全都是闯王来了降闯王,多尔衮来了降多尔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