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长流。
河畔,白衣少年盘膝而坐,眉心一朵,黑色彼岸花幽邃噬人。以少年为中心,鬼雾渐浓,黑草丛生。
五日已过。
哪怕《彼岸幽冥阴魂经》玄奥晦涩,可孟希言的妖孽悟性也并非凡俗,如今虽不说是有多精通,但勉强修炼还是绰绰有余。
让孟希言颇有些意外的是,这《彼岸幽冥阴魂经》不但能够修魂,壮大神魂,而且竟对死气有安抚之作用,让得原本肆虐的死气,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之下,渐渐平息了下来。
世间修者,修气,修体,修魂为修行三大正途。
其中,世间炼气者最为繁多,道途也格外宽阔,最为浩瀚。诸如剑修,刀修一流,归根结底也在气道一流,乃是煌煌正道,宗传天下。
而世间修者,也大多以此为主流。
相较于气道,修体与修魂则较少,但也并非没有。
真正的煌煌真宗,讲究的是体,气,魂兼修,成就真正的圆满大成。譬如佛家修士,不仅修金刚身,同样修佛光普照,佛心照世。再看道家一流,采朝阳炼金霞,三花聚顶炼道魂,纯阳肉身无缺漏。
此外儒家等等正宗大统,同样是三道齐修,不曾落下丝毫。
先前孟希言只是修气,对魂道与体道并未重视,倒也并非是没有功法道术,实是少年懒惰,无心修炼。但哪怕如此,出手以来,单修气道一流,也是罕有敌手。
此外,其实还有其他因由。
先说魂道,那时的孟希言死气入魂,若是贸然修炼,说不得会导致死气暴走,得不偿失。
至于体道,当时孟希言所修《山鬼诀》强大贵为源法,虽非主修体道,但一身法体气力,便是体修见了也得落泪。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体早已被死气侵蚀殆尽,想要血气熔炉,炼体简直是梦中说梦,痴心妄想罢了。
最后再加上后来一系列事情,极寒灵泉,西风古道,流波山,血狱,葬神崖种种事情几乎让孟希言没有太多时间顾及其他修炼,才会有此番境况。
不过,此后情况会有所转变,魂气兼修将是孟希言的主流,魂道便以《彼岸幽冥阴魂经》开路,气道便以《道藏秋水》载道。
至于体道,孟希言摇摇头,淡笑一声。
此事且留待日后再谈,如今谈来,为时过早。
冥想之中,孟希言细数自己如今修持。
功法《道藏秋水》和《彼岸幽冥阴魂经》作为大道根本,自需稍微用心修持。不过《道藏秋水》得需在他塑造仙躯之后。
此外,道术有帝法《曜日琉璃净世咒》尚有万丈高楼等待他去推衍修持。
《沉仙》一式也可在日后修炼之中不断推衍,纳入秋水道藏之中作为第一道藏,继而随着他一同进步。至于《星渊》,孟希言眸中渊芒渐深,这是他最大的底牌,没有之一。
不过如今看来,此术若非到关键时刻,还是少用为好,毕竟此法太过强大,当做压箱底牌才能出奇制胜。
最后便是苏长离教授的三剑,一剑少昊,一剑中天,一剑迟暮,三剑均强大至极。只是如今自身尚且没有踏入剑修门槛,难以发挥其威力。
“此事倒是不急,剑修之门,非不能,实非不愿……”
孟希言喃喃,其实要是他想,他随时都可以踏入剑修之门,纵然剑气剑意不会太高,不会太好,但也绝对会让他更上一楼。
无论是素心楼内半载观书,还是一路走来见过太多奇观,都可以让孟希言如撷之瓢水,随意取之一瓢,作为剑修大路上的敲门石。
但他真的可以这样做么?
白衣少年摇摇头,他之剑气剑意,虽不求最高最绝,最好最强,但至少要合于心意,逍遥而自在。
便如同当年雨落之中,所悟刀气斩念一般,不见得最强,却最合他心意,最让他亲眼相加。
这便是修道。
是修道,而非修行。修行的是世人,而少年修的,是道。
修道修道,修得一个大道朝天,修得一个逍遥齐物,修得一个道法随心。
故而,徘徊良久,这位妖孽才情不输昔日陈王的白衣少年,才会迟迟难以迈入剑修之门,剑气剑意全无。
冥河依旧长流,又是约莫三日后。
孟希言缓缓睁眸,黑色彼岸花逐渐敛去,周身异象也渐渐消散,唯独那双如渊的眸子,愈发渊深。
孟希言缓缓起身,迎着冥河而去。
微风乍起,彼岸滚红浪。
轻风拂过,白袍飘摇,漆黑如瀑的发丝轻飏,眉眼白皙,清美如画。
孟希言来到冥河畔,极目远眺。
如预想之中一般,冥河之水没有起一丝波澜,就如同此刻的少年一般静若止水,不起一丝波澜。
他早已预料眼前此景,无有根骨天资之人,无法被定义之人,又如何能够掀起一丝波澜?
可虽无法掀起一丝波澜,但亦无法被任何纸灯承载,那该如何渡河?
孟希言静立,深深沉吟。
这一刻,横亘在他面前的冥河,仿佛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让他无法跨越。
没有根骨,无法承载,便无法渡河么?
可天资于我,早已是一种拖累,一种牵绊,是我所不需要的。
孟希言摇摇头,天资早已剥离,此事已成无由无终之谈。
忽地,孟希言一滞,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窜入了他的脑海。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如野草一般疯狂生长,蔓延,以至无可抹除。
既然天资于他如同累赘,那是否也意味着,纸灯于他同样如同累赘?
而他渡河,是从来不需要纸灯的。
天资根骨需纸灯承载,那么若天资根骨本就是一空,又何须纸灯来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直以来,孟希言都向着何以渡河,但却从未想过,其实他早已过河。
众生根骨犹存,故而他们皆被拦在河之一岸,而他早已在河之对岸,只是他还未察觉罢了。见众生渡河,便以为自己也许渡河,才不见真气象。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只缘身在此山中。
白衣少年淡笑一声,负手在后,眸中再无一丝犹豫,向着冥河,轻轻踏出一步。
唰!
一步落下,浪起万万重,非是天资根骨起浪,实是冥河雀跃欢腾。
一步过后,白衣少年,已在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