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泛起了鱼肚白,码头这儿已经热闹起来了。
晨雾还没散干净,像一层薄纱,把啥都裹得模模糊糊的。
水面上,雾气腾腾,望不远,只瞧见几个小黑点似的船影晃悠。
岸边,湿乎乎的台阶上长着青苔,走上去得小心打滑。
大堆的货箱摞在一块儿,麻绳子这儿一根那儿一根扔着。
早起的苦力们已经忙活了许久,光着膀子,喊着号子,正把船上的货卸下来往岸上搬,汗珠子在晨光里直发亮。
靠里边点,有几个小摊子支起来了,卖热气腾腾的虾饼、蚝烙、米粥,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再看水面,许一一划着小船,慢悠悠地从雾里钻出来,朝着码头这边靠过来,船桨划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动静。
海面上渔船三三两两的出发,开始一天的忙碌。
许一一将船停靠下来,抱着五渊走上码头。
去食馆的岔路口上,三川背着布包去学堂。
再往前继续走着,临近食馆的街上,吴老的医馆已经开门。
尔尔摸摸四海的小脑袋,径直走了进去。
许一一抱着五渊,许安阳拎着东西跟在后面。
阿月的肚子是个无底洞,上码头的时候非得要她给买两只虾饼才肯走。
这会儿正咬着虾饼牵着奶羊慢慢悠悠的走到后边儿呢。
“老路阿公快来开门!快来开门呀——”
四海这个小不点迫不及待,越过大姐的身子,蹦跶到门前。
一双小手使劲拍着门,扯着嗓子大喊。
屋内老路正睡得酣甜,这突如其来的叫嚷声,如一道惊雷,瞬间将他从梦乡扯回现实。
他脑子懵懵的,一时没辨清状况,呆愣在床上。
“老路阿公,快开门呐!”
四海哪肯罢休,叫得越发响亮。
老路这才彻底回过神,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下念叨:“这才消停一天,皮小子又回来了,耳根子真是难得清净。”
老路缓缓起身,趿拉上布鞋,抬手随意捋了捋睡得蓬乱的头发。
边朝门口走去,边应着:“来咯,来咯,别敲啦,这就开门。”
老路拖沓着脚步来到门前,“嘎吱”一声拉开了门。
小孩儿瞅准时机,像条灵活的小泥鳅,从门缝里一挤而入。
直往院子里冲,嘴里还欢快地喊着:“老路阿公,可想死我啦!”
许一一随后跨过门槛,前脚刚踏入,一股浓烈的酒味便扑鼻而来。
她不禁微微皱眉,目光扫向老头。
只见他头发凌乱,眼睛里还带着些未睡醒的惺忪。
身上那件旧布衫皱巴巴的,满是隔夜的酒气,怕是昨晚又一个人喝了不少酒。
“这是又喝了多少?一身的酒气……”
许一一无奈的开口,老路那么大年纪了还把酒当水来喝的。
劝了也不听。
“一点点……”
老路比了个手势,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心虚。
“我可没喝多,就是没洗澡而已。”
老路耸耸肩,将门给带上。
许一一无奈的摇头,将五渊抱到摇篮里边儿。
那老路看到五渊的小脸皱巴巴的还有些担忧。
“哟这老小是不是不舒服呀?看着怪难受的样子。”
老路巴巴的问着,语气带着关心。
“你离他远一点,他就不会不舒服了,一身的酒气也不知道洗洗干净。”
许一一再一次无奈,老路一听。
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老路阿公你快去洗澡,洗完澡吃早饭。”
四海吆喝一声,迫不及待地将小篮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卸在桌上。
献宝似的把里面用荷叶层层包裹着的虾饼跟大海碗装着的鸡汤馄饨一样样摆开。
刹那间,院子里香气四溢,鲜美的味道直往人鼻腔里钻。
老路本还残存着几分醉意,被这诱人香气一激。
肚子立马“咕噜咕噜”叫了起来,空空之感愈发明显。
他瞧了瞧桌上的美食,又看看那张满是期待的小脸,不禁有些赧然,抬手挠挠头,转身快步走进里屋。
不一会儿,屋里便传来一阵忙碌的声响,阿公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杂乱的床铺,将散落在地的衣物捡起归整。
随后将地上的酒瓶给收拾出来,又翻找出干净衣裳进了盥洗室。
随后,“哗啦”一声,一身酒气被洗掉。
这才清清爽爽地坐下来,尝尝四海端回来的鸡汤馄饨。
前前后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老路阿公待会儿你教我跟师父一套新的拳法。”
四海托着肉嘟嘟的小脸坐在石凳上面。
老路毫无防备,嘴里的馄饨猛地一噎,喉咙里一阵发痒,“咳咳咳”地剧烈呛咳起来。
“我说你小子不愿意做我徒弟也就算了,平日里我教你不打紧,怎么还拉上你师父来我这学艺了?脸皮咋这么厚呢?”
老路不客气的捏了捏四海的脸蛋子。
小孩儿也不恼,咧嘴一笑。
“那你教不教嘛?”
四海撒娇的说着,老路一听心软软。
“教教教……别说是拳法了,你让我教啥我都教。”
老路说着转过头继续吃着馄饨。
四海得了保证,扭头跑去跟阿月分享喜悦。
……
“一一姐是不是得出海了?”
许安阳蹲在地上冲洗着岛上背过来的青菜,看到许一一在给五渊换衣服。
直接这么一问。
“是要去了,待会儿阿云婶子到码头你去将今天的食材扛回来。”
许一一叮嘱了一句,随后将换好衣服的五渊塞进小摇篮里面拎着就要出去。
“一一姐五渊就留在食馆里面呗,我们大家伙都能照顾着。”
许安阳提议道,许一一摇摇头没同意。
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人。
随后从后门出去。
许安阳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就是那个缺心眼的,常常忘记有个小孩儿需要时时看顾着。
阿月脑子不太清醒,也是个小孩。
四海年纪还小,让他带五渊,他能抱着五渊到处去。
稍稍不留意就不见人影了。
至于老路这个年纪最大的,反倒是最不靠谱的那个。
满脑子想着喝酒,喝上头之后哪还会顾着小孩儿啊!
这般想着许安阳叹了一口气。
尔尔不在,这个食馆里好似少了点什么似的。
少了半根主心骨。
……
许一一自食馆出来,一路目不斜视,径直走进医馆。
在后院寻到正整理药材的尔尔。
“尔尔,待会儿我得要下海,五渊放在那边我不放心,你帮大姐看着五渊。”
许一一将五渊躺着的小摇篮放在桌子上,小孩儿乖乖的捏着小手在玩。
尔尔忙不迭点头,“放心吧!大姐,五渊也是我弟弟,我会照顾好的。”
小姑娘很是认真的说着。
吴老见状从杂物房里将没用过的草席子给翻找了出来。
这是前段时间来看病的病人送的,因为没钱给。
吴老就随口要了点别的东西来还。
除了草席子,杂物房里还有各种各样的摆件呢。
最多的就是各种晒干的鱼获。
他将草席子擦干净铺在地上,让五渊在上面玩。
“你放心出去,我多靠谱的一人,肯定不会让你家老小少一根汗毛。”
吴老摆摆手,蹲在草席子跟前看着五渊都乐开了花。
五渊长得十分精致,肉嘟嘟的白嫩嫩的就跟观音座下的送财童子。
谁看了都稀罕。
吴老总想着抱一抱,结果这小孩儿不给面子。
看见他就不高兴,导致他认识许家姐弟这么久,都只摸了摸这小不点的手跟脚。
老路那个烂酒鬼都得抱过。
这让吴老越发的惦记。
许一一把娃送到他这里正合了他的心意。
从医馆里出来,街巷里已经热闹非凡。
街边早点摊人气不比码头的旺盛,但人也不少,摊主熟练地翻着煎饼。
吆喝着“刚出锅的热乎饼嘞”,那香味直勾起人肚里饿了一晚上的馋虫。
再往前走,各种走贩来回穿过,许一一侧身穿过熙攘人群,脚下石板路被踩得湿漉漉的,是早起洒扫的水渍。
临近码头,鱼腥味愈发浓重,渔民们扛着装满海鱼的箩筐,大声叫嚷。
这份热闹直至夜幕降临才得以消散。
许一一深吸一口气,望着桅杆林立的码头,找到停靠着的小船。
调整船帆准备出去。
“一一这是又要出海了?”
码头上一个阿婶说了一句,许一一忙不迭点头。
“今日风大你一个人可要小心。”
阿婶提醒着,许一一笑眯眯的点头。
轻轻一跃跳到小船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小船微微摇晃着,许一一摇橹往深海去。
她轻摇船桨,小船悠悠划破海面。
海风携着咸湿的气息拂面而过,撩动她的发丝。
刚出海不久,四周还一片静谧,唯有海浪轻拍船身的声响。
突然,一抹深灰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船侧下方浮现。
许一一定睛一看,海龟又来了。
慢悠悠地划动四肢,靠近小船,黑豆似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许一一。
“真是成精了,就盯着我了是吧?”
许一一调侃的说着,拽着海龟上船。
这龟本来便是生活在平安镇周边的海域,被许一一救了之后便跟着在望海岛跟平安镇之间两头跑。
凡是她出海,海龟必定要出现的。
她摇着小船转了一圈儿之后到了下水的区域。
将渔网抛下去,腰间挂着各种工具。
一下水许一一便看到五彩斑斓的海鱼。
不远处,一艘沉船静静卧在海底。
船身已被海水侵蚀,布满了藤壶与青苔桅杆歪斜,像是在诉说往昔的沧桑。
这艘船是之前许一一下海遇到过的一艘沉船。
里面倒是没有什么东西,船舱里一箱箱的书早已经被海水侵蚀。
稍稍碰一下,纸便碎得稀烂。
许一一只看了一眼便转道游向珊瑚礁。
专注于在礁石群跟海底找各种珍稀的海鱼跟章鱼螃蟹龙虾一类的。
台风前她抓了一笼的炮弹鱼,极其受食客的喜爱。
所以这一回来主要也是想多抓几条炮弹鱼回去。
海龟跟在她身后,许一一十分有眼力见的在海草丛里捡起几个海胆撬开往后扔。
海龟吃得津津有味。
海螺海龟也是吃的,就是弄不开。
自打认识许一一之后这都不是事了,许一一捡几个就给海龟敲一个。
不多会儿,就把这馋龟给喂饱了。
随后,许一一在珊瑚礁间轻盈穿梭,目光锁定一只炮弹鱼。
瞅准时机,她迅猛出手,精准抓住渔网刚抛出去,有她胳膊长的炮弹鱼被困住。
饱餐过后的海龟,此时追着鱼群欢快游动。
鱼群一受惊,便开始了四散逃窜,五彩鳞片闪烁,如同梦幻的光影秀。
许一一也忍不住抬头看去,咯咯笑着,笑声化作串串气泡。
忽然之间,一条肥硕的海蛇好似被惊扰到,悠悠地从珊瑚礁洞中游出。
它身形粗壮,鳞片在微光下闪烁冷光,三角形的脑袋高高昂起,吐着信子。
冰冷的竖瞳紧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似被惊扰后的警告,又似对闯入者天然的审视。
许一一顿时僵住,笑容凝固在脸上,心脏砰砰狂跳,空气仿佛也在这一瞬凝固,只剩海水暗流涌动。
刚开始后退,海龟便迎了上去。
仗着龟壳厚实坚硬,逗着海蛇团团抓。
没一会儿那大海蛇就被海龟给咬住,许一一小心翼翼到游过去,将海蛇塞到鱼篓里。
吴老的医馆收蛇胆,这海蛇带回去也有用处。
忙活了好一会儿,许一一带着一船的鱼获上回码头。
刚到码头,瞬间吸引了周遭人的目光。
这也是有原因的,平安镇像许一一这样泅水那么厉害的能下海捕捞的人。
至今也就是她一个。
所以每次她下海回来都不免遭到大家伙的好奇。
倒是因为这,许一一大多数时候下海带回来的东西的都咋打眼。
小的不要,太大也不要。
许安阳也是估摸着时辰,许一一的船刚停靠下来。
就跟老路两人将船上比较贵重的鱼获给扛上码头。
老头边搬着东西还有埋怨着。
码头上的搬工见状凑上前去。
“老叔要人帮搬不?一趟两文钱不贵……”
憨厚的汉子说着就要上手去拎老路背上的鱼篓。
随后被老头机灵躲开。
“边儿去,我是有钱的人嘛?”
老路说话粗蓬蓬的好似被人追赶一般,生怕那搬工粘着他不走。
加快了步伐。
许一一则是将渔网里缠绕着的小鱼小虾给取出丢到水里。
许安阳跟老路来回跑了三趟将东西搬完,她顺势将小船绑好,拿着各种工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