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偏离的铭记!扭曲的至理!
两人离开这间墓室,再次走过一条甬道。道路两侧镶嵌进了无数的白色小贝,指甲大小,上面镌刻着鲛人的名字。
每当大风天用光束缠绕的指尖碰触它们,就能听到留声者的声音。
“阿泽。”
这是一位年轻的鲛人少年,声线清脆,和青藤有些相似。
“沫。”
这位则是温和的女性,尾音带了点颤抖。
“怀清。”
“洛南。”
“鱼纤纤。”
......无数的姓名,无数的声音。大风天几乎能想见他们在刻下名讳时的表情和心绪。
莫比乌斯同样能听见他们的声音,每一声呼唤都让她心神一颤。
这些鲛人在海洋蒸发进天空后,死在了深海冢外,化作了那片斑斓的珊瑚林。
他们以这种形式永远守护着种族的记忆,静默地等待幸存者的回归。
这样的等待或许没有终点,但只要还有看到终点的可能性,深海冢就绝非徒劳。
离开甬道后又是一间墓室,相比鲛人长老的那间,这里要大上许多,石碑也更多。
大风天朝一块石碑看去,落在最后的署名是刚才在甬道里看到的一个名字,她记得对方叫做月汐。
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催促她触碰这块石碑。
大风天的指尖抚过贝形小字,少女的声音轻快地钻进两人的脑海:
“噢呀,终于有人唤醒我的留声贝了!你好你好,我叫做月汐,是‘繁育者’的一员噢!”
“繁育者?”莫比乌斯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月汐自然是听不到她的疑问,继续自顾自地说道:“马上我就要跟着其它小鱼一起去彩虹江了,我们会在那里寻找新的栖息地,然后把鲛人一族延续下去呢。”
“诶诶,你该不会以为繁育者是要让我们繁衍子嗣吧?”月汐发出轻盈的笑声,“不是哦,所谓的繁育更像是‘接续’,活下去是繁育者唯一的使命。”
她笑道,“现在是多少年后啦?除了彩虹江之外,其他地方怕是很难有鲛人存在,你一定也是从那里来的。”
“说不定你还认识我呢!咱们鲛人的寿命是人类的数十倍不止......呜呀,搞不好你就是未来的我!”
百年前的少女说到这里已然笑出了泪花,她触碰石碑,脸颊轻轻贴在上面,喃喃自语。
“这样一想,能成为繁育者真是太好了。”
少女鲛人拥有一双泛着靛青和深蓝的眼瞳,绝美的面容上满是悲伤。
她是鲛人一族最会唱歌的女孩,唱出的歌谣能让人看到自己最在乎的东西。
月汐知晓此行怕是没有归路,同样也看不到去处。但她是繁育的火种,一定会拼尽全力完成自己的使命。
鲛人一族世世代代受到海神的祝福,她也绝对不会忘记寂底女神交托的任务——守护繁育的至理。
“未来的我啊,你如今还在唱歌么?”
说着月汐便轻声唱起她最擅长的那首歌谣,是那首不似风,不似雨,不似高山流水或是鸟兽啼鸣的——
塞壬之歌。
大风天呼吸一滞,她是唯一听过塞壬歌谣的人,因而比谁都更确定鲛人月汐留下的这首歌正是自己在彩虹江里听到的那一首!
莫比乌斯闭上眼睛,她走进月汐为她构筑的幻境,那里百花齐放,永不凋零。
花田正中是自己的环大人,正含笑朝她招手:要和我一起旅行吗?
蓝调这次总算也听到了这首催生幻象的歌,眼中又出现一片深蓝。她完全可以脱离幻境,但她却没有这么做。
“将灵魂葬在月光里......”大风天喃喃道,“可海底能有月光透进来吗?”
她明白了,月汐就是塞壬,百年前的鲛人女孩成为了彩虹江里的塞壬海妖,守护着早已畸变的繁育至理。
具有腐蚀性和致幻性的江水扭曲了月汐的记忆,让她忘记了自己是鲛人,少女挣扎百年,最终化身恶魔。
她没有忘记寂底的嘱托,一以贯之地延续繁育真理,只可惜发生了异化。
繁育即诞生,女孩却决然地守护起了它的对立面——死亡。
月汐将诞生错认为死亡,将鲛人的埋骨之地珊瑚林错认成人类一族的墓碑林。
珊瑚林是为了铭记而存在的纪念,却无比凄惨地沦为了人类以遗忘为目的的纪念。
死亡论印记从此一分为二,属于人类的遗忘印记,和属于鲛人的铭记印记。
至于真正的繁育至理,则留在了深海冢内,唯一的幸存者月汐也没能将其延续!
“塞壬之所以在看见我时露出惊诧与温柔,是因为它将我错认成了自己的同伴。”
“我去过墓碑林,却不是珊瑚林。”大风天叹道,“你彻底错了,月汐。”
蓝调不知何时苏醒过来,她看着大风天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一切。
她凝望着眼前的石碑,又去回忆不久前见过的塞壬。
传说人类最初见到塞壬海妖是在大约一百年前,人鱼独自坐在彩虹江之石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
有人觉得它是在思索,也有人认为它是在悲伤,但更多的人对恶魔充满了恶感,强调塞壬只是在无聊地等待人类送上门以作杀戮。
新世界诞生大约四百年,鲛人繁育者的开拓之初只会更加久远。如果只从新世界诞生开始计算,那么月汐与彩虹江抗争了接近三百年。
三百年的努力在她放弃的那一瞬化作乌有,将她推入了完全错误的道路。
她将仇敌视作同伴,彻底遗忘了自己的来路。成为恶魔的她,也无法再回到深海冢。
塞壬不会知道自己是谁,又从哪来,要到哪去。它只能在孤寂的夜晚仰望明月,反复问自己:
“灵魂只要安葬在月光里,就足够了吗?”
月光下的潮汐来回奔走,跨越百年时光与万丈蹉跎,因海而生,汇入江河。过去的深海照不进月光,未来也难以圆满。
她是唯一幸存的繁育者,却以牺牲自己的意志和记忆为代价,被迫堕入截然相反的使命。
“月汐,这名字比塞壬好听多了。”蓝调说道。
大风天幻化出相机,让快门记录面前的留声石碑。
她想,如果让塞壬看到自己留下的文字,或许能再次想起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