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宴会是因弗留利男爵出资,将数车小麦捐献给本笃会一事,在位于半山腰的教堂边举行。
“我父亲以前养过一条狗,威风凛凛的,除了对我父亲百依百顺外,谁也不认,只要我父亲休息睡觉或者做什么事,他就守在房间外,哪怕我奶奶从他面前经过,那只狗都要狂叫几声。“
陈昼和阿希姆乘坐男爵的马车过来的,一路上两人说着话,阿希姆跟陈昼说着他小时候的趣事。
“我小时候有天趁父亲和奥地利的官员商量事情的时候,把麦酒兑水倒在狗盆中,那条狗闻到香味摇着尾巴痛饮了一番,然后喝得醉醺醺,翻着肚皮睡倒在花园的草丛里,接着我用红色的颜料给它的耳朵染了个色,把它的脸涂成黑色,再把一对大鹅的翅膀绑在他的背上,给它的尾巴坠上一枚秤砣,那天下午我父亲说完正事后,没在门外看到他,喊了他好几声,那条只比刻耳柏洛斯少两个头的狗才一身酒气地从柱子后面走了过来,垂头丧气的。那天恰好是狂欢日,做什么恶作剧都不能生气,我父亲不好责罚我,只好将那条狗训斥了一遍,不过自从那天过后,那条狗再见到我就躲得远远的。”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到了地方后,阿希姆率先跳下马车,然后伸出手,让陈昼扶着从马车上下来。他们身旁有一条小溪,因为冬天刚过,冰雪消融,雪水汇聚成涓涓细流从石缝中经过,一路流淌进山脚下。一条用鹅卵石铺的小路延伸向不远处,一座小小的带有尖顶钟楼的教堂坐落在几棵橡树旁。
与威斯敏斯特宫和圣母大教堂相比,阿奎莱亚的教堂平凡而朴实,表面用白色石灰覆盖,屋顶用红色的瓦片装饰,大门呈现圆拱形,一位男童带领他们进去,进门后两侧是一块块砖面大小的图画。
“这是什么?”陈昼好奇地问男孩。
“画。”男童一边玩着衣服领口的带子,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
“我们当然知道是画,问题是什么画?”阿希姆继续问。“谁画的?”
男童这才抬起头,他迷茫地看了一眼阿希姆,没有说话。
阿希姆皱了皱眉,“你没听见吗,我在问你。”
男童蹙着眉头,将头扭到一边去。
见状陈昼连忙打圆场,“可能他也不太清楚,这不是很重要,阿希姆,我们走吧。”
阿希姆转过脸,看到陈昼笑着看着他,他的神色缓和了一些,点点头后牵着陈昼的手走在前面。
等到他们走进花园里,那个男童便回去了,陈昼观察着阿希姆的脸色,“你好像有点不太开心,是因为那个男孩吗?”
阿希姆说,“他什么也不懂。”
“他毕竟只是个孩子。”陈昼忍不住笑了,“和你对狗做恶作剧时差不多大的孩子。”
阿希姆无奈地笑了,“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让你有朝一日用这个对付我的。”
“但你也没说不可以。”陈昼说,“阿希姆,我们都有小的时候。”
“是的,但既然他出现在这里,就应该做好引导这件事,”阿希姆说。
“如果他做不好呢?”
“我不知道,也许他就该被换掉,让更适合的人来。”
“哦,”陈昼说,“这听起来有点残酷了,所以你到底要不要陪我逛逛这里。”
阿希姆笑了,他带着陈昼在花园里散了会步,他摘了一些蓝色的花,编了个花束送给了陈昼,虽然不是什么名贵花卉,都是些寻常的野花,但陈昼就是非常喜欢,几乎一刻也不肯松手,要不是宴会上必须要用手使用刀叉,她恐怕会一直抓着它睡觉。
和阿希姆说得差不多,宴会上确实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刚开始陈昼还因为桌上的宗教礼器和圣餐而新奇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对冗长的祝祷产生倦怠,她开始给自己找乐子,比如盯着餐桌上的木质纹路,想象着那是一条湍急的河流,而自己正划着一条独木舟在奔涌的水流中前进。
一个急转弯,再一个急转弯,很好,陈昼想,接下来将要挑战一个高难度动作。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指被碰了碰,她的目光下意识离开餐桌,那条独木舟瞬间消失在木色的“急流”中,她将视线投向了罪魁祸首,阿希姆朝她眨了一下左眼,陈昼感觉自己的手心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很好,看来这场祝祷上开小差的人不止她一个。
陈昼不动声色地看着阿希姆,忽然反手捏住了阿希姆的食指,然后指腹滑向他的手心,再顺着手心往他的衣袖里钻。
阿希姆立刻就不笑了,他的胳膊抽搐了一下,猛地撞到桌子,振动让餐桌上的刀叉碰到盘子上发出了一声脆响,负责主持祝祷的牧师停了下来,整张桌子的人都向他们看过去。
陈昼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收回来,愧疚地小声询问,“你还好吗?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对不起。”
至于阿希姆,血色顺着他的脖子爬上了他的耳朵,他的脸比盘子里煮熟的大虾还要红。
“没、没事。”他连忙用自己没被触碰的那只手捞起餐桌上的作为圣血的葡萄酒喝了几口,结果又不幸呛住了,陈昼看得更加愧疚了。
用餐结束后,陈昼和阿希姆在教堂附近走了走,陈昼本想就自己刚刚自己的行为再好好道歉,结果刚要开口,阿希姆就被叫走了,陈昼便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看着远处积雪渐渐消融的山崖,眯着眼睛吹着微风。
“真是个好天气啊,不是吗?”
陈昼回过头,发现是刚刚在宴会上见过的拉温治主教,即使对于一位七十岁的老人来说,他也有些过瘦了。
他穿着主教的衣袍,头上戴着一个红色的小帽子,“我能在这里坐下吗?”
陈昼反应过来后连忙起身让开一些,“当然,请坐,神父。”
拉温治主教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对于阿奎莱亚说,这个季节的景色是不是非常不错?”拉温治问道。
“我不太清楚,事实上,我才到这里来没两个月。”陈昼诚实地说。
“我就说,”拉温治道,“这么美丽的女士我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您过奖了。”
“一点也没有,”拉温治看着她的眼睛说,“您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
陈昼一时哑然,她沉默半晌开口道,“我以为,您是一位教徒。”
“确实如此,但在成为虔诚的教徒前,至少人应该坦荡地面对自己的真心。”拉温治那双深陷眼眶的眼睛轻轻眨了眨,没有一丝浑浊,甚至看起来如同孩子一般明亮,“毕竟,禁欲并不意味我们就双目失明,失去了辨别美丽的能力。”
他甚至有些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毕竟,我可以看菜单,但是不点菜。”
陈昼脑海中想象着白发苍苍的拉温治走到餐馆坐下,翻看着菜单,旁边一脸不耐烦的服务员插着腰脚在地板上打着拍子的画面,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正说着话的时候,阿希姆走了过来,他站在陈昼的身边,和拉温治主教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拉温治主教的目光从阿希姆的脸上移到陈昼的嘴角,他继续温和地问道,“您知道在上帝给人的礼物中,他得到最晚、同时也是最少的回报的礼物是什么吗?”
陈昼摇了摇头。
“美貌。”拉温治主教说,“他给予人们权力,人们回以宏伟的教堂和圣像,他给于金钱,人们会用它来帮助穷人,他给予智慧,人们用来写下赞美他的诗篇,”拉温治主教说,“但大多时候,上帝给予美貌,但换回的却往往只是一捧枯骨。”
他看着陈昼,“您既然有着如此出众的美貌,为何不将这份礼物分享给那些从未见过美丽的人们呢?”
陈昼一怔,她有些不明所以地问,“您是指?”
“第戎村庄里麻风病人。”拉温治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陈昼彻底愣住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阿希姆愤怒地冲拉温治喊了起来。
“我只是提供一个建议。”拉温治平和地对阿希姆说,然后他接着对陈昼说道,“如果你做好了准备,可以随时告诉我。”
“她永远不会去那里。”阿希姆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不呢?”拉温治微笑着反问道。
“因为她不需要专门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去证明什么东西,”阿希姆说,“无论是在阿奎莱亚,还是在第戎或是匈牙利,无论是麻风病人还是身边的人,她的帮助都是善良。”
“我并没有否定那些对于身边人的善举,但同时我们应该明白,世界上最不幸的那些人,很多时候,他们的不幸之一在于身边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而他们往往也是最渴望帮助的人。”
“那就让别人去帮助他们吧。”阿希姆冷声说道,他紧紧地牵着陈昼的手,“别打她的主意。”
说完这句话,阿希姆便头也不回地拉着陈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