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万一的,谁也没办法提前猜测到。
就像谁也没法料到樊守正还会再回村里来。
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周周早把云山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他追在两个大呼小叫的哥哥身后,时不时被大黄狗顶两下屁股。
直到英勇救主的小黑狗出现,大黄狗才终于停下追逐的动作。
“汪汪汪——”
意犹未尽的黄狗叫唤两声,干脆的转身回家。
而小黑狗则昂着脖子,趾高气昂走在周周脚边。
那副骄傲的样子,好似打了胜仗一样得意。
手痒痒的樊亮捞起小黑狗,举在头顶狂奔。
带着奶音的狗叫声中,孩子们欢快地跑回了家。
家门口,是坐在门槛上的樊守正。
他咬着烟头,似笑非笑的望着周周。
“怎么不喊爸爸?”
“你才不是周周爸爸。”
樊亮喊着,把周周挡在了身后。
他和樊光提着书包,满脸防备的带着周周后退。
偌大一块晒场上,没有任何躲藏的地方。
两个大不了多少的男孩拽着更小一点的弟弟,疯一样的跑远。
他们跑到路口还觉得不保险,又跑到同学家里躲了起来。
在刘巧娥找来之前,没人提回家的话。
刘巧娥找来之后,也不停叮嘱两个儿子把弟弟看好,别让他落单。
昏暗的天色下,气氛十分凝重。
带着孩子们回家的刘巧娥没给樊守正一点好脸色。
她把三个小孩关在房间里,坐在堂屋里守着,就算樊守常回来了也没离开。
两相生厌的兄弟俩刚一见着面,就吵了起来。
樊守正抱着手臂,吊儿郎当的陈述。
“周周是我儿子,轮得到你管吗?大哥。”
“放屁,我不管谁管。”
樊守常黑着脸,整个人都气得发颤。
他指着房间的方向,气愤的指责樊守正。
“你把周周丢妈那里不管就算了,我养着碍你啥事了?啊?!非要把他害死你才罢休是不是?”
“大哥,你瞎说啥呢。”樊守正的语气缓和下来。
他争辩道,“我什么时候要害死他了?就是走错路了而已。”
“你骗鬼呢!!”
樊守常咆哮一声,直接把樊守正赶了出去。
粗糙的门板后面,头碰头偷听的三个小孩浑身一震。
樊亮拉着周周,人小鬼大的安慰弟弟。
“放心,你爸肯定打不赢我爸,所以他带不走你。”
“他不是我爸。”周周否定了樊守正的父亲身份。
然后,他又从另一个角度肯定了樊亮的说法,“我不会跟他走的。”
“这就好。”樊光拍了拍周周肩膀。
三个小孩约定好谁都不和樊守正说话,见到他都要绕远点走。
他们天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樊守正带走周周了。
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像孩子们期望的那样,向好的方向发展。
樊守正找了村长书记,还找了族亲长辈,铁了心要带走周周。
一屋子的说客坐在条凳上,抽烟抽得屋子里乌烟瘴气。
“守常啊,小周毕竟是守正的儿子,儿子跟着爹天经地义嘛,你这样拦着也不是个事……”
“是啊,守正就是一时糊涂,现在他想清楚了……”
“小周是守正亲生的娃,守正还能害他不成……”
……
句句诚心诚意,句句推心置腹。
就算樊守常始终扛着不让樊守正带走周周,也说不赢这群老人。
苦闷的男人把指关节捏得咔咔响,不接任何人的话。
一连拖了半个月之后,还是顶不住了。
占着名正言顺的优势,又有亲戚邻里的说客作陪,樊守正终究遂了心愿。
面容带着神气的男人站在樊家门口,扬扬自得的叮嘱刘巧娥。
“嫂子,我现在去买票,买到票了明天就走。
到时候麻烦嫂子准备点吃的东西,方便上路。”
“……知道了。”
刘巧娥应了一声,语气不善。
但樊守正并不在乎这点小细节。
他脚步轻快的出了门,向镇上走去。
逐渐消失的身影后面,是垂泪的刘巧娥。
无能为力的妇女抓着扫帚,无端往地上狠锤了好几下。
扫帚上,几搓断裂的枯枝打着滚飘进了房间。
房间里,樊光咬着手指思考该怎么办。
他不像樊亮那样无法无天,还在心存侥幸的想找出个万全之策。
可小孩能想出什么有用的办法呢?
还不如听樊亮的,直接离家出走让樊守正找不到。
周周坐在床边,暗暗下了决心。
他凑到两个哥哥耳边,说出了他的计划。
今天晚上,小孩准备悄悄溜出去藏在樊守正找不到的地方。
然后等樊守正走了之后,再回家里来。
“好~”樊亮也压低了声音,和周周一起密谋。
他们定好了藏身的位置,是一栋没人住的破屋子。
破屋子虽然破但有顶,而且里面也有床和床板。
除了有些杂草和小动物以及漏风之外,没有别的缺点。
而且现在都春天了,周周待在那里也不会特别冷。
觉得这个计划甚好,樊亮绞尽脑汁不遗余力的完善各种细节。
比如怎么吃饭,怎么睡觉,人来了怎么躲之类的。
他想得可多了,几乎涵盖了各种可能的情况。
就算还有他没想到的,也有樊光的补充。
两人把周周接下来的生活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差亲自替他躲起来了。
但这个计划真正的执行者——樊小周只静静听着,没提出任何异议。
他按照安排提前上床睡觉,在午夜时分被兄弟俩喊醒。
“这我妈准备的包,周周你背好。”
樊光把装满食水的背包递给周周,又担忧的问了一声,“要不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我自己走。”小孩摇头拒绝。
他依次和樊光樊亮拥抱了一下,被他们从窗户上托了出去。
朦胧的夜色中,周周回头小声说了一句拜拜。
在听到同样小声的拜拜之后,他才真正启程出发。
夜虽然黑,但习惯了也能看得清楚。
周周挎着书包,顺着熟悉的路向村尾走去。
他回到居住六年的老屋,熟门熟路的摸出蜡烛头和火柴。
用蜡泪固定好蜡烛之后,小孩掏出纸笔写信。
[致大伯大妈,光哥亮哥:
我走了,不要担心。等我长大了,就回来看你们。
奶奶给了我两个金耳环,留一个给你们,可以卖点钱用。
还一个我带走,当成纪念。——周周]
稍显稚嫩的字迹落在白纸上,蜿蜒着拉长。
写完信的樊小周把信纸撕下来,叠成小方块放在一边。
然后他解下脖子上的符袋,掏出其中一个金耳环放在纸方块上面。
一个破碗盖住了耳环和纸块,也盖住了蜡烛的微光。
碗外,蜡烛依旧在安静燃烧,但人已经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