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房里头发出一阵骚动。舞台的幕布上已经变成了一段flash,除了像是打电话的声音外,还有一段女人平常的说话声。
如果说前者因为刻意压低了嗓音有点儿听不真切外,后面一段说话声,包厢里头随便谁都能听出正是一直如穿花蝴蝶般四处招待客人的女主人,吴芬的声音。
flash的背景音是电子声,正认真地分析画面中两道声纹。听上去有点儿古怪的电子音毫无声调起伏地宣布,人的声纹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改变腔调也无法变换声纹。就跟人的指纹一样。
画面一转,出现了一封打印稿举报信。
信件局部被不断放大,终于让每个人都看清了举报信的右下角最后两个字上,有一个沾了油墨留下的指纹。而后画面切入,出现了另几个指纹对比,确定两张图上的大拇指指纹是同一个人。
切入画面标注了指纹主人的身份,是一张驾照,上面写着舅妈的名字,贴着舅妈的照片。
flash已经播放到最后部分,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不知道是冲着谁喊:“这么一家人,你们也敢把生意交到姓李的手里?!”
舅舅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他气急败坏地喊:“哪个搞鬼啊?”
许多突然捂着脸哭着往外面跑,被江冠南挡住了路。江冠南着急地说:“你别哭啊。我靠,这叫什么事儿啊!别哭别哭,这么多大人看着呢。这该谁的责任就谁的责任。”
许多哭着抬起头冲舅舅喊:“舅舅,你们家到底看我哪儿不顺眼,要这么处心积虑地害我!中考前打电话说支持我上县中自费就是这个意思啊!我在家背着所有人哭了整整一个月。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们了,你们要这么毁我!”
许多到后面完全泣不成声。许婧跟许宁一左一右抱着她挪到座椅上。她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师大附中,我到底挡了谁的路啊!你们要这么害我。”
整个包房都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只听见许多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炎炎夏日却仿佛置身冰窖中一样。
真正到了真相大白这一天,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高兴,而是从心底升起一股彻底的寒意。人心之恶毒诡谲,让她忍不住战栗。
许爸最先反应过来,他指着大舅子,怒极反笑:“好!好!你们能耐!李成,这辈子我们两家势不两立!你有钱有势,在县中,在教育局,在政府都有关系,真是好!用来毁我女儿。你们一家人的心,真心全都被狗给吃了。”
许妈正要扑上去撕打吴芬,这个娼妇!千人骑万人恨的烂货!听到丈夫的话她急了:“老许,这怪我兄弟什么事?他又不晓得的。”
舅舅整个人都懵了。他的确不知道。他姐的三个孩子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多多,从小就跟个小大人一样,长的又白白胖胖的,特别好玩。舅舅自认为是非常看重这个外甥女儿的,他也没想到自己老婆会搞出这种事。
倘若这事私底下他知道了,那么不管是包了外甥女儿以后的学费还是给点其他什么补偿都好办。反正多多又不是真没学上了。考得这么好,县中抢着要她呢。
可现在问题麻烦就麻烦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其中好些人还是他要求着办事的,闹出这么桩丑事。他双眼猩红地盯着妻子:“吴芬,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搞得?”
舅妈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恢复了过来,立刻哭着喊:“李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啊。随便哪个来泼脏水你都信。”
江冠南的同伴,那个上了省实验的男生已经摸到了舞台上,检查起flash里头的音频跟指纹。
这人是个骨灰技术宅。
小学时代人家拿小霸王打超级马里奥时,他小人家已经对着专业书学习用小霸王编程了。在没有excle表格的情况下,帮他当会计的妈迅速统计好所有人的工资。
他检查了半天,盖棺定论:“这些都是真的,没有伪造。人的声纹跟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的,是天然的身份证。”
舞台上的麦克风没关,他平静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振聋发聩地传遍了整个大包房。
李媛的干妈也目瞪口呆,但她丈夫跟李成有生意合作。此时不得不站出来冲许多喊:“多多啊,你不能被外人蒙蔽了啊。你舅妈对你多好你又不是不晓得。你的眼镜还是你舅妈给你配的呢。快快快,过来跟你舅舅讲,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别先自己散了。”
许多哭着不说话。
许宁先怼回了头:“是啊,连去医院正规验光都舍不得。五十块钱在杂货店柜台上买的。我姐幸亏是不敢戴下去了,否则眼睛也被害瞎了。”
李媛的干妈还要说什么。江冠南先听不下去了,起身招呼伙伴:“走走走,跟这种人呆在一个屋里头,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个男生站起身,跟着往外头走。一边走,一边对着李家人的桌子指指点点,摇头叹气。目光与叹气声都无比地扩大了,李媛哭着跑出了包厢。这些人都是她的同学。她知道过不了多久,所有的同学都会知道这件事。就算升到高中,她依然会是所有人的笑柄。
包房里的客人见势不对,纷纷告辞。最终整个包房只剩下许家、李家以及特意从外地赶过来的舅爷爷一家人。堂伯本来准备先走一步,但看对面的那位舅公还稳如泰山,他就没动。
昊昊有点儿不安,小娘娘哭的那么伤心,他也觉得心酸。堂嫂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示意他噤声。
许婧跟许宁陪伴在许多左右,他们谁也没劝她不要哭。哭,为什么不哭,明明是受害者还要打掉牙和血往肚里头吞做什么。
那边的桌子上,李媛也趴着哭。她被她干妈从外面过道上又拽了回来。从回来以后,李媛就再没抬起过脸来。
舅爷爷咳嗽了一声,面色难看:“好了,两个丫头,都先别哭了。这事不管是谁搞的鬼,总归不带好意。小许,你放心。我这张老脸在这儿做个担保。李成一定会给你家多多一个交代。风物长宜放眼量,别拘泥于眼下。你们都冷静克制下,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笑的事情来。”
许多差点儿没当场冷笑出声。这貌似各打五十大板也就算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嫌他们家没配合把事情压下去!
许帅按住了怒发冲冠的小堂弟,抢先一步开口:“舅爷爷,我也叫您一声舅爷爷。这事儿,该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欺负小孩子,一屋子的大人脸往哪儿摆。您老既然发话了,我们就等着这个交代。”
许家人往包房门口走,许宁喊了一声母亲:“妈,你不走吗?”
许妈左右为难,期期艾艾道:“你们舅爷爷这边也要人照顾啊。”
许宁没有再说话,扶着哭到浑身瘫软的二姐往外走。许妈突然间慌了,赶紧抓着包追上去:“多多,多多,你听妈妈一句话。”
许多脚步不停往外头走。许妈终于追上了,气喘吁吁:“冤有头债有主。多多,你不能把怨气再撒到你舅舅他们身上啊。”
堂伯一家以及许家人都没有说话。许爸看着妻子,蓦地笑了:“李琴,你别为难了。你还是回去吧。你小舅舅一家跟你爹妈他们不是还要人照顾嚒。”
许妈期期艾艾地“哎”了一声,迟疑着正准备转身。
许宁嘶吼着喊出了一声:“妈——”他的眼睛猩红,充盈的液体像是泪更像是血。
许妈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摇头摆手:“我不去,我不去。”她看着女儿,总算找到了理由,“多多也要人照顾呢。”
许多握住了整个人处在崩溃边缘的弟弟的手。
许宁的手一直在颤抖,他一定想要问,我怎么有这样一位母亲。其实她自己也想问。脸色灰白的大姐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吧。只是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只能让在意的人持续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