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大学。
教师办公室门口的钨丝灯泡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孙业同的钢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最后一道算式。窗外的白蜡树沙沙作响,他忽然按住正在颤抖的右手,碳素墨水在纸面洇开一朵蓝黑色的花。
\"孙老!\"张书泽撞开木门时带进一阵冷风,呢子大衣肩头还沾着夜露,\"我从在化工所借到氯化钙了!\"
他举着的玻璃瓶在灯光下折射出菱形光斑,瓶身贴着泛黄的俄文标签。
学校里的存货不多,这些东西基本都是按月从化工所申请,随后定量分配,每每到了实验紧要阶段,用量骤升的时候,一些常用的材料总会出现的短缺的情况。
好在化工所还算好沟通,可以先借,然后从下个月的份额中再行扣除,以免出现实验停滞的情况。
不过纵然是这样,遇到那种长期大型的项目,依旧是难以周转,化工所的那些人就如同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一旦超出时效还没有成果出来,便会暂停他们的药剂分发,直到还清为止!
这也是那些教授极为不爽的地方,正要劲儿的时候,偏偏材料短缺,不得不放缓实验进度。
至于说从其他单位拆借,这种情况也有,但相对较少。能有科研实验室的地方,过得日子都差不多,纵然有所富裕,也绝对不会多。
孙业同褶皱的脸上顿时一喜,眼中射出两道兴奋之色,“走,喊上你老师,咱们去实验室!”
操作台上三台不同型号的恒温箱同时发出蜂鸣,张书泽正在用体温计校准中间那台的温度计。
孙业同低着身子,脑袋凑到银色的汞柱前,镜片后的皱纹突然舒展:\"0.01!三个样本全部稳定在0.01!\"
\"庆俞的数据是对的!老张,咱们成功了啊!\"
“哗!”
“成功啦!”
随着那声激动的呼喊,整个实验室瞬间被欢呼声淹没。
屋内的众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彼此拥抱、跳跃,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那是历经无数日夜奋斗后收获成果的喜悦。
纵然有着阎庆俞的实验数据,可当往下压缩,突破极限的时候,依旧让他们费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
孙业同的实验室到底比不得世界顶级的那些实验室,一些数据他们也需要一遍遍,一次次的去磨、去试,好在,总算是有所回报!
旁边负责记录数字的研究员按捺着心中的激动,白衣大褂下,伸出的中山装袖口磨得发亮,捏着记录本的手指却像钢琴家般精准,在数据表上落下一个个工整的数字,认真且凝重。
孙业同教授抓住张景坤教授的手腕,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不容易啊,咱们总算又有一项成果走在了世界的前列!”
两个干枯犹如冬季树枝的干巴手掌,使劲的握在一起,对视的目光中,尽皆都洋溢着兴奋、激动之色!
孙业同更是红了眼眶,激动的冲着旁边喊:“庆俞立了大功啊!庆俞,庆俞呢?”
孙业同着急的寻找着阎庆俞的身影,张书泽从实验器材前起身,面上也满是兴奋之色,当即激动的笑道,“刚才没人喊他,我现在去!”
\"快去快去!\"孙业同着急的催促。
张书泽迅速脱下白大褂,从门口拿起自己挂着的外套,冲出了实验室的门。
记录员钢笔尖在纸上拉出长长的划痕,声音喊的很大,\"张老,老师,您二位之前让我关注的Goldfein上周在《科学新闻》公布的临界值是0.03......\"
实验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果爆裂的声响,两个领域不同的大拿的目光在氤氲着水泥粉尘的空气中相遇。
“真,真的?”孙业同最近一直忙着细化数据,计算着理论最小值,这些查阅资料的活基本全都下放给了手下的这些研究员。
当这条数据爆出的时候,他的内心再也掩盖不住心头的激荡,狠狠的挥舞了一下拳头,“必须上报!也让世界看看,咱们虽然穷,但是也能有领先世界的技术!”
张景坤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不锈钢操作台倒映出他发红的眼眶:\"小阎,把你那个算盘再拿来。\"
“好的,张教授。”小阎转身去拿东西,
张景坤从旁边放置东西的桌上公文包里掏出包着报纸的几个棒子面馒头,碎屑落在写满微积分公式的草稿纸上,
\"既然咱们有了领先优势,那这个事儿咱们就得速度快些,争取早些将资料整理齐整,在霜降前把论文寄出去。\"
“我没意见。”
孙业同赞同的说道,“不过这事儿吴玉章那里也得使点劲才行,单靠咱们的力量,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后续的表彰、研究资金这些,还得靠他去争取。
庆俞那边,我听说档案被吴玉章弄到了学校,结果因为身份问题,到现在还没有落实下去,这个事儿也得一并解决了!就庆俞这种娃子,怎么能够还按照常理去安置?根本没有道理!”
“可以,你先带着人准备材料,我去办公室给老吴打电话。”张景坤兴奋过去,后续的事儿还有一大堆,当即扭身出屋。
“小阎,喊人开始整理材料!”
小阎刚将算盘拿了过来,便被孙业同安排了新活,只能将算盘放到了一边,走到取样器前,盯着铁丝在水泥试块上划出规整的刻痕。
孙业同已经伏在俄文打字机前,铅字锤咔嗒咔嗒地敲击着蜡纸,嘴里还在碎碎念,\"娘的,引言部分也得重新写,这样的话,必须的先强调理论模型创新……\"
说着,又扭身拿起旁边的红铅笔划着稿纸,略带兴奋的道,\"漂亮国的那些人肯定想不到我们竟然靠算盘打赢了计算机。\"
当晨光染红实验室窗棂时,油印机滚轮转已经出到一半。
孙业同突然用上海话骂了句什么,手指抚过封面上墨迹未干的地址字样:\"娘的,投稿地址怎么写?伦敦那个信箱号......\"
\"走外交信使。\"
张景坤早已经返回实验室,见孙业同极为认真的编制着论文,实在没忍心打扰他,只是坐在了他的身后,这么一坐,就是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