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今日也太热闹了些,各个来翠雍居的都叫嚷着要搜查,真真叫人开眼界。”
这话落下,众人就看清这是个二十多岁年轻夫人。
她面庞圆润,皮肤白皙细腻,一看便是养尊处优。
有心人开始打量她的着装,看似素淡,细看衣料十分考究华贵。
再配上锐利的双眸,说话时自然流露出的倨傲,一看便知是哪里的主子。
“是大奶奶的婶娘!”有人认出她。
宋老夫人浑身剧震,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竟然是韦二家的!
她对孙媳妇先强行搜查再禁足,做到这一步其实已是用上了不光彩的胁迫手段,若无外人在场也就罢了,事后再想办法修复关系,小辈对长辈天大的意见还不是只能忍,日子久了矛盾也就过去了。
可偏偏,韦二媳妇竟然在!
老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到自己方才的种种行径,全部都被韦二媳妇尽收眼底,呼吸都不由得屏住了。
直到把自己一张脸憋的铁青,她才晃过神来。重新打起精神,不动声色道:“韦二的媳妇,许氏?”
从前她和许氏见过不少次面,仅是客套寒暄,从未深交。
毕竟差了辈分,而且那时韦二在国史馆那种文官都嫌弃的养老衙门,老夫人也提不起与许容龄打交道的心思。
但韦二现在入了内阁,身份变了,突然成了朝中新贵。
想到这,宋老夫人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眸光凝重地看向许容龄。
“小半年不见,老夫人好眼力。”
“您身子骨瞧着比先前康健了不少,方才我见您沿湖岸健步如飞,丫环们都不及您一半矫健,心里甚是佩服,寻常人如您这般年纪早就老眼昏花,年迈昏聩了,还是您保养得宜。”许容龄一边朝着老夫人走来,一边夸夸盛赞着。
这些话倒叫宋老夫人十分受用,咧开嘴笑起来,神态都和蔼了几分。
她笑吟吟地谦虚道:“过誉了,到底是六十有五的人了,身子骨早就是江河日下,强撑着一口气为儿孙活着罢了。”
没想到许容龄竟勾着唇说:“原来您还是心有余力不足,怪不得今日之事处置的不顺,我今日既然来了,定要您分忧解愁,作为映璇的婶娘,侯府的亲家婶子,我跟亲家母是一个辈分的,自然也是宋拓的长辈,那么我今日就以长辈的身份托大一回,规劝规劝小辈,在此先向您告个罪,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您见谅啊。”
宋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暗觉不妙,可已经晚了。
许容龄已利利索索走至宋拓面前张了口:“按说我也没资格在侯府多嘴,可谁让我好巧不巧的瞧见了呢?既瞧见了,断没有无视的道理,你说是不是,侯爷?没想到侯爷表面上刚正不阿,成日进进出出都表现出一副军中硬汉的形象,背地里竟是缩头缩脑的小人做派,明知真相却放任你母亲和仆妇们颠倒黑白,堂堂七尺男儿杵在那儿装聋作哑,如此做派你也配为宋家忠烈之后么?”
韦二婶的话,真实体现了什么叫唇枪舌剑。她言辞锋利,句句如刀剑般锐利,宋拓当场面红耳赤,羞恼不堪,如雷轰顶一般。
宋老夫人一张脸都憋成了紫色,全身都气麻了,从头到脚都是冰的。
“我还要问问亲家母,您眼睁睁看着侯爷今日这般折辱我二侄女,就没想过她以后如何在府上立足吗?我二侄女自嫁进侯府便兢兢业业,至今掌家两年,克勤克俭,时时处处孝顺体恤你这个婆母,没想到今日她受了冤屈,你不但不袒护着她,反倒颠倒黑白?”
陈氏瞠目结舌,但回应的又十分心虚,“我、我我确实没叫她保管啊……”
老夫人眉头皱成了一团,再也无法忍受韦二家的如此放肆。
口口声声说是“规劝”,有如此规劝的吗,分明是辱骂,在场的除了自己这个老家伙,她是一个个全都骂过来了。
太不像话了,太放肆了。
老夫人几次想张口打断许容龄,奈何韦二婶气量足、嗓门大,且一句接一句不带歇嘴儿的,就把老夫人的声音盖的死死的。
“堂堂侯府主母,一天之内先被丈夫婆母带人搜屋,接着又被老夫人带人搜屋,还禁她的足,连娘家都不许回,传出去不说闹笑话,她恐怕也是再无颜面在京中走动,只想一根白绫吊死自己了。”
许容龄说到此处,也不再敬称亲家母了,直呼其名道:“陈氏,你好歹是武将之后,竟也忘了本分,侯爷分明答应了罪己书要交给映璇保管,你却当着满院子奴才的面昧着良心扯谎,你做婆母的如此有损德行,日后怎好意思让儿媳伺候?”
“宋老夫人,您以为我没话对您说吗?不,我有千言万语想对您说,不过,看在您年迈,又是长辈的份上,那些话我便不说了,但您该知道‘下梁歪’是为何,侯府再如此下去,便要烂到了根子里了。”
老夫人双眼陡然瞪圆,手中的拐杖狠狠晃了晃,人也跟着摇摇欲坠的险些绊倒,几个丫环连忙上前扶住她。
她活了六十五岁,从未被人如此刻薄羞辱过,许氏竟讽刺她上梁不正,她肝胆俱裂,几欲咆哮出声。
“你……”老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拉出了长长的尾音。
她几度换气,才艰难地说出完整的句子:“你、你所言字字句句,皆是评价侯府家事,我侯府家事不劳一个外人操心!”
许容龄且忧且虑地挑眉看她,“老夫人您身体还能撑得住吧?我瞧着您唇色发黑,怪吓人的,不行咱先给口里含一块参片再掰扯?”
老夫人本就铁青的脸,因为此话又黑了一大截儿。
她险些气出眼泪,手捂着心窝子,极度愤慨地咆哮道:“韦家一门清流!韦二怎就娶了你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女子!”
许容龄压根不拿老夫人泣血之言当回事儿,噗嗤一笑,“我怎知?大概是我花容月貌且品性正直,韦二她就欣赏我这般真诚磊落的妇人。”
“老夫人。”她收起了笑,正色道:“您也莫怪我今日话多,连侯爷都知要信守承诺写下罪己书方不至于丢人现眼,怎得您一大把年纪却偏要背道而驰,陷侯爷于不义呢?”
“你……”老夫人气到了极致,脸色因为愤怒变得潮红,呼吸急促地道:“你、你、你……”竟是气的失声说不出话来。
陈氏总算反应过来,走上前帮衬婆母,“你休要胡说!我何时折辱映璇了?倒是你,你来便来,大大方方见人便是,你鬼鬼祟祟潜藏于我府中意欲何为?”
“我一直在书房客座上喝茶,并未潜藏啊,方才侯爷带人搜查时婆子们也是瞧见我的,我何时鬼鬼祟祟过?”
她这么一说,陈氏就叫黄婆子出来问话。
众目睽睽,黄妈妈也不敢说谎,回道:“回夫人,的确是韦夫人所说那样,她一直在大奶奶书房圆桌旁坐着喝茶。”
方才搜查时她们进进出出,就看见许容龄在静静喝茶。
婆子们见她未阻碍搜查,就以为是哪个庄子上过来找主母汇报账目的管事。
侯府产业多,京城的铺面也多,韦映璇整日要见不少掌柜,婆子们忙着搜赃物,自然未将她放在心上,也就没人和宋拓汇报。
陈氏却还强词夺理地问:“既然你说自己不鬼祟,为何不及早现身?你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
许容龄毫不掩饰鄙夷,朝着陈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是不动脑么?我若及早出来,你们一家子吵吵闹闹岂不是尴尬么?哪有主人家闹矛盾时客人早早现身的,我本想着等你们一家处理完矛盾再低调些离开,谁知这矛盾却没完没了,来了个侯爷又来了夫人,最后连老夫人都来了,这才有幸让我见识了如此精彩的一幕。”
陈氏还待说什么,老夫人受不了地一把将她推开。
“许氏,适可而止吧。”宋老夫人已没了起先的气势,强撑着威严道:“你今日骂也骂了,该说的不该说的话你都说了,看在是亲家一场,我不与你计较,我侯府接下来还要处理家事,就不招待你了,你请回吧。”
许容龄十分干脆:“行,既然老夫人有事,我就不打扰了,我便带着侄女先告辞了。”
“等等!”老夫人沉下脸,“映璇不能走。”
韦映璇就从许容龄身后站了出来,轻嘲一声,“祖母,您何等的聪慧和智慧,您觉得事到如今还强留下孙媳有意思么?今日之事我婶母亲眼所见,您也不必多说任何,是非公道我婶母定然会告知我父母,孙媳在侯府既然得不到公正对待,日后便也没脸再留下来!”
许容龄一把牵住她的手,“好侄女,娘家也别回了,仔细给你爹添堵。到婶娘家来,你二叔整日惦记你,生怕你在侯府受了委屈,侯府如此对待你,日后就随二叔二婶生活,你二叔他,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