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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

都到此地步,他的好孙儿竟还看不懂局势,不但拎不清轻重,还瞧不明白她的心思,如此愚钝,如何在官场上混?

她心头既是无奈,又苦涩万分。

任凭她力挽狂澜,可他这个孙儿就是不开窍啊!

她当年给儿子择媳时挑三拣四,筛掉不少品貌绝佳的女子,之所以挑选了陈氏,还是因她外祖父当时在军中的官职,更重要的是,陈氏智慧不高,又无谋略,为人简单直白好掌控。

然而等陈氏嫁进来,她才发现陈氏到底有多愚笨,一点小账目她都算不清,做事也不是个沉稳踏实的,反而冒冒失失、顾前不顾后、想一出是一出,若是无人镇着,完全是个惹祸的性子,这些年亏的她强力压制住。

这样一个母亲,可想而知在管教儿子上头出不了几分力。

而她自己常年忙于庶务,又分身乏术。

老太爷死得早,她在府里独掌了二十几年的权,哪有空把心思都花在子孙的教养上。

如今回头再看,拓儿是被耽搁了,娶陈氏进门就是她最大的失误!

老夫人悔得肠子都青了,后悔当初没给她的儿子选个贤能的儿媳,否则孙子也不会是如今这般鲁莽冲动,感情用事的样子。

她耐着性子说:“是你未见识过世间真正残酷的一面,看似一点点不起眼的内宅琐事,紧要时却能让你吃一记大亏。”

“祖母。”宋拓忍了忍,到底还是轻声反驳了:“我乃武官,在衙门里不需那般小心谨慎,反而失了男子气概,我知道您的担忧,但孙儿也有孙儿的立世之本,若处处谨小慎微岂不是如妇人一般。”

祖母是内宅妇人,见识难免短小,做事捏小放大,整日思量的都是些后宅算计。

老夫人瞧着他不以为然的眼神,只觉得遍体发寒。

不是她不想放下侯府颐养天年,而是这个孙子立不住啊!

老夫人深深吸口气,看来她还得拼着这把老骨头支楞起来,若此时将侯府全然交给孙儿,要不了几年非得落败不可。

想到此处,她整个人倒是重新精神起来了,挺直身板对艾妈妈说:“回栖迟院,再把陈氏和韦大小姐都叫过去。”

宋拓心头一紧,连忙问:“祖母,您回去后还要诊脉,吃药,您还是好生歇着,明日再理家事。”

老夫人眼底布满阴霾,心头俱是戾气,“今日之事,难道我不该好好算一笔账吗,此事是因何而起的,又是被谁搅和到万劫不复,我心如明镜。”

宋拓一惊,急声道:“祖母,此事与映雪无关,字画是孙儿想要送她的。”

宋老夫人瞧见他护短的样子,眼底尽是冷意。

嘴上却若无其事地说:“韦大小姐客居在侯府,祖母自然不会迁怒打罚她,只是有些话要交代,拓儿,内宅之事你不必事事掺合。”

宋拓还是不放心地道:“方才走来时,似乎听韦映璇说起您答应了什么承诺,祖母,您……”

老夫人打断他:“拓儿!你的心思还是要多放在衙门的正事上,过多关注内宅琐事对你并无益处,我累了。”

说完便扶着艾妈妈离去。

宋拓目送着老夫人离去,怅然一叹,回想起丁忧回来那日他还是意气风发,打算摆脱祖母的掌控,彻彻底底当家做主,成为侯府里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可今日的一切又浇灭了他的信心,从搜赃开始,所有事都未能如他设想的那般发展,最终都脱离了掌控。

他深深叹气,甚是颓丧。

临走出翠雍居时,他回头看了眼翠雍居的门匾,突然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这几日韦映璇在府里,他总瞧着她十分碍眼,此刻却又浮起这般奇怪的念头。

想必是这几日不上衙的缘故,成日待在府中心里难免患得患失。

他述职文书已递到吏部好几日,想必也快了。

想到此处,他才稍稍振奋,大步离开了。

此时韦映璇也坐上了小轿,她已经很久未出过府,掀开一角轿帘,呼吸着街头巷尾的空气,内心跟着松弛下来。

许容龄感慨地说:“映璇,你变了,今日你处理的很好,却也不像原来的你了,”

韦映璇一怔,不禁看向许容龄,问道:“从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从前你虽善良机敏,但你做事太死板,为人信守承诺恪守规矩礼数,一看就是你爹教养出来的,承袭了你爹那套做人的准则,但今日我瞧着你做事不拘泥于那些古板教条了,不错,可见是大彻大悟了。”

韦映璇笑得十分晦涩,是啊,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换来大彻大悟。

她垂着眼皮讲:“二婶莫拿我打趣了,我这几年掌家到底是练出来了,父亲那一套只能用于和君子打交道,而这世上君子却不多。”

“恭喜你通透了,这世间便是如此,人性本贱,你对人温柔和善,报以最大的诚意,对方却未必能同等待你,可当你厉害些,一旦被触犯利益便予以痛击时,反倒谁也不敢小瞧和欺负你,处处敬着你。”

韦映璇寻思着二婶儿的话,心中暗暗感慨着,如果她在上辈子听到这些只会觉得惊世骇俗,二婶她怎可如此理直气壮?怎可如此无视三从四德?温柔贤良乃所有妇人都该恪守的妇德,可二婶她却提倡独善其身,提倡锱铢必较,这些绝不该是世家贤妇该有的风范。

谁成想这辈子她却是发自真心地认同了二婶的。

回了韦府,天色已渐暗。

韦禛刚从衙门里下职,换掉一身官服,刚从内室走出,一抬眼便见到许容龄进了门厅,身后还跟着个妙龄女子。

他定睛望过去,随后眉毛扬了扬,一抖广袖便大步迎了过来。

大手重重按在了韦映璇的肩头,顷刻便松开了,“映璇,你今日怎就过来了?”

韦映璇看着二叔,明媚笑着,可言语间分明有些哽塞,“二叔,我今日随二婶过来来看望你。”

二叔偏爱她,自小对她便比嫡姐多几分关注,她年幼时二叔尚在族学念书,每日下学后都喜欢拿着算盘逗着她玩,也是那时的启蒙让她很早对算学产生浓厚兴致。

现在二叔已是个十分沉稳的中年人了,可他年少那时却十分跳脱,行事不拘小节,最不喜守礼数,与父亲的缜密稳重南辕北辙,也最不受祖母待见。

好在他个性乐观勇敢,即使整日被长辈训斥也总是带着笑,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旁人须用几个时辰做的文章,他只需小半个时辰便轻轻松松做好了,其余时间便是四处游玩嬉戏。

那时韦映璇总觉得二叔比她兄长还胜似兄长。

时光匆匆,今日细看,二叔眼角边竟也有了几道浅浅的皱纹。

“别提了。”许容龄嗤道:“今日之事你根本想象不出有多糟心,幸亏我去了趟侯府,否则映璇一个小辈定斗不过宋老夫人,诶?我饿了,咱们先一起用饭,饭桌上我细细和你道来。”

她很自然地牵起韦禛的手,另一只手牵住韦映璇,往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