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映璇面色沉静地握着茶杯,眸底却透出星点冷光。
上辈子的宋拓一帆风顺,对待老夫人便极具孝心。
老夫人最后是在宋拓和韦映雪的陪伴下,几乎圆了一辈子所有心愿,是在安乐祥和中去世的。
她以为这辈子宋拓就算仕途坎坷,总归不会影响他对老夫人的孝心。
却原来是一场笑话,她还是高估了宋拓。
若他连亲祖母都能下得去手,便说明他如今做事已经没了底线。
看来那件事,她得加快了。
她吩咐董妈妈去给艾妈妈拿银子并一张地契、一张房契。
先前答应过艾妈妈,若老夫人去了就允她出府养老,如今看老夫人的情况是不可能再恢复如初了,她便干脆地兑现承诺。
艾妈妈伺候老夫人一辈子,早些年就到了荣养的岁数,是老夫人一直不肯放她休息。
她年纪已经很大了,有了老花眼,地契拿的老远,看半晌才看得清上头的小字。
“这是一块……甲等田?不不,大奶奶,这,老奴不能受。”
韦映璇和缓地说:“给你的你便收下,你为侯府奉献一辈子,原也是你该得的。你若不想留在京城,我也可安排你去远些,房契和地契今日先给你,明日我叫董妈妈把你的身契从祖母那儿抽出,返还给你。”
她给艾妈妈准备的宅子不大,靠近城郊,是一片安静的居所,周围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买宅子的钱也是从老夫人的产业里挪出来的。
还给了艾妈妈一块位置向阳的高产田地,只靠这块地每年佃出去的收入,足够艾妈妈宽裕度日了。
没想到艾妈妈却执意推辞,“谢大奶奶,老奴要一个安身之所,房契老奴收下了,银子和地契老奴却不能收。”
“老奴行的是背主之事,受之有愧,更是无颜见地下的老太爷,老太爷一辈子宅心仁厚,最是善待下人,想道老太爷,老奴心里头终究还是虚。且老奴也不是个贪心的,您先前赏那些银子就够老奴养老了。”
韦映璇不赞同地道:“祖父是祖父,祖母是祖母,岂能混为一谈?你若如此想,今后哪里还有安生日子过?”
艾妈妈叹息道:“这段日子,老奴心里恨极了老夫人,巴不得老夫人早早死了,可看老夫人如今这样子,心里却又说不出的难受。只觉得愧对老太爷,老太爷一辈子宠着老夫人,他该是万万也想不到,在他去后,老夫人却……”
后面的话她未再说了,却是摇头叹气,哂笑着:“套子是老奴亲自下的,事情做都做了,眼睁睁看着老夫人走到这一步,老奴原也该解脱了,是不该矫情。老奴思前想后,还想求您最后成全老奴一件事。”
“你说。”韦映璇和颜悦色的。
人是复杂多变的,经历了上辈子的她尤为认可此话。
便是艾妈妈心里憎恨祖母,她们却也实打实地相处了大半辈子,她也曾经受过老太爷的恩惠,临到此时想必是有不少遗憾的。
艾妈妈道:“老夫人现在瘫了,便是醒来也无法再作恶,老奴还想去老夫人那别院贴身伺候着,等哪一日老夫人真的去了,老奴方能安心去养老,算是尽了这一生的主仆情分,也算给老太爷有个交代了。”
“老夫人还在世,老奴若就此离去了,心里头也不安省,万一太阳打西边出来,老夫人哪一日突然好起来呢?您是知晓的,老夫人向来心眼足,定会悄悄瞒过侯爷派去的人,寻了机会逃到太后那儿谋平反,届时莫说艾家,您都要受连累。老奴在旁伺候着就不一样了,旁人发现不了的细节,老奴都能察觉。”
“老奴日日在旁守着老夫人,心里头也踏实,只等老夫人一过世,老奴便安安心心去荣养。”
“方才老奴回来时,听说侯爷在那别院安排了几个强壮的护院守着,怕是不许老奴再接近了。”
艾妈妈跪了下来,郑重地朝她磕头,“还请您成全老奴。”
韦映璇立即将她扶起,答应了,“想去就去吧,便全了你的一片主仆情分。”
“谢大奶奶。”
韦映璇拍了拍她的肩头,“说到底,你还是重感情的。”
艾妈妈也未否认,只是感慨道:“一晃四十五年过去了,老奴陪嫁进侯府时和您一般大,足足伺候了老夫人整整四十五年,她便是个冷清冷血的刻薄主子,最后这一年叫老奴生了二心,可老奴这一辈子也对她忠诚了四十多年,老奴的一辈子不如主子们显赫,却也是一日一日度过来的,转眼老奴也是个老妪了。”
她说着,眼眶就红了,背过身去抹眼泪。
韦映璇听到此处,很受感染,心口也跟着滞了滞。
一辈子。真是一晃眼就过去了,就好像她的上辈子。
她还是道:“你想去伺候就去吧,地契和银子我都给你留着,人到老了便有许多说不出的变数,多些银子傍身总是好的,你也莫推辞了,你兢兢业业伺候了祖母一辈子,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艾妈妈终未再推辞,感激不尽地告退了。
前脚艾妈妈离开,不久后,陈氏急匆匆地来了。
“映璇!你可听说了,婆母竟发了旧疾!”
“此事有古怪,婆母前日还好好的,怎会突发旧疾的,难不成是受了气?可谁又敢气她?”
她不知打哪儿听到了消息,面上带着急色,连珠炮地问出许多问题。
韦映璇不答反问:“母亲从何处得知的?可是侯爷回来了?”
“不是,”陈氏拉着她的衣袖,滔滔不绝道:“我前日请安时,听你祖母说是,次日要去城南别居里小住一日。到今日我算着婆母是该回来了,一早便去请安,谁知上房无人,我竟听着满月和弦月那两个丫头说什么婆母犯了卒中,凶多吉少的话。便将这两个丫头叫出来狠狠收拾了一顿,这两个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竟在上房的廊檐下头非议婆母,如此大不敬,不收拾岂不是坏了规矩?”
“满月竟还敢顶嘴,说我听岔了,来个死不认!我叫胡妈妈给了她两耳光,罚她在院子里跪着,她是婆母手下的人又如何?便是婆母回来了,我也有理。”
韦映璇就淡漠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看着陈氏的嘴巴一张一合。
“说远了……”陈氏自己说了半天,总算意识到,忙拉回话题:“你可知婆母到底发生什么了?若非犯病,今日都到这时了,婆母还未归,艾大怎也未派人过来说一声?”
韦映璇摇摇头,“我只知晓婆母似乎是与艾家起了冲突,受了气,具体的就不知了,母亲如此好奇,不如叫人到城南别居走一趟,艾大表伯一家想必还未离开。儿媳是小辈,却不好让婆子着过去催问的。”
“什么?冲突!?那艾大还是靠着咱们侯府的,竟敢和婆母起冲突?此事我定要闹个明白不可,胡妈妈……”她顿住,“不,我得亲自走一趟,矛盾的细节须得问个清清楚楚。”
她风风火火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