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映璇一眨不眨盯着宋拓。
目光冷静,透着审视。
她的感觉和艾妈妈如出一辙,眼前这个人,从前只是冲动无脑,做人做事尚能保有一丝底线,现在却是连那么一丁点底线也无了。
宋拓神情十分低沉,印堂处隐隐发黑,眉宇间浮着戾气。
被她如此犀利地瞧着,竟然不见分毫心虚。
他张口解释:“由于此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回侯府太费波折,怕耽搁了祖母的救治时间,当时便未将祖母送回。后来大夫看过后,说祖母病在头脑中,不可轻易挪动身体,须得就近静躺将养着,我这才决定让祖母留在外宅养病。”
他看着韦映璇,定声道:“若非要接祖母回府,万一途中出了岔子,谁也担不起不孝的罪名。”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韦映璇自然不在乎老夫人回不回府。
她指尖轻拂过茶盏上描金的边,不咸不淡地问:“祖母她老人家去时好好的,怎会突然发病的?我成日出门,少不得在外与亲朋应酬,此事若亲戚族人询问,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宋拓面无表情道:“祖母本姓文,是随家人自南边逃难来京城的,文家穷困潦倒,便将襁褓里的祖母放在了艾府门前,自此被艾府收养了
此事艾家原本无意告诉祖母,是那日在别居里,艾家族老们关起门说起祖母身世,不料却被刚好前来的祖母在窗子外听了去,经受不住打击便发病了。”
“原来如此。”韦映璇神色莫可名状,吹了吹碗中的茶叶,垂下的眼皮正好盖住满眼的嘲讽,“如此说来竟是场意外,倒是怪不得任何人。”
“是。”宋拓只僵硬地回答一个字,也不多说旁的话。
话少了,人显得更阴沉了。
韦映璇却不打算叫他如此轻松蒙混过去。
她又道:“侯爷是打算以后都让祖母在别居养病?”
“是。祖母的情况,不易搬动。”
韦映璇点点头,“侯爷那处别居似乎未在中公产业里登记造册,可是侯爷私产?且听说侯爷还派了两名护院去守着,连艾妈妈都不许进,那两人似乎也不是侯府的奴才。”
宋拓对此问题早有准备,说道:“我的随从难道非得从府中挑选不成?我祖父早年在军中有不少老部下,都是当年跟着他老人家出生入死的将士,祖父心善,将那些战场上受伤,断臂断腿之人妥善安置,自己还私掏腰包给予不少恤银,让他们的后代衣食无忧,如今得知我身边需招揽随从,这些人自然争相前来报恩,愿意追随于我。”
他想去军中历练也是此原因,祖父当年手下的兵将,如今已有不少成气候了!
“原来如此。”韦映璇未质疑他,只是玩味地扯扯唇,“便是说,侯爷现如今不但在外有了私宅,还有了不属于侯府编制的随从,日后是要单独立账了?”
“若要用侯府的银子养着,便须把身契归到侯府一并管理。”
宋拓神色一下子不见了从容,紧紧地抿了嘴,瞪着她。
“也是,侯爷早袭了爵,有手有脚,可在外任职挣俸禄,原本每月从中公取银子都已经很不妥当。听母亲说,父亲在世时,每月俸禄都交于中公,便不说父亲,像是西府婶祖母家,几位堂伯父堂叔父、堂兄弟们,他们每月的俸禄也都往中公上交,如此天经地义的事在侯府却……”她笑了下,有意停顿在此处不往下说,“我也不指望侯爷每月上交银子,侯爷若能自给自足便也很好。”
既然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便自去想办法弄钱,休想用她辛辛苦苦治家的钱。
“这,怕是不行,”宋拓脸色泛着红,浑身的气焰忽然弱了一截。
他咬了咬牙,终是厚着脸皮道:“我差事下来了,是前些天的事,我一直未去报到,是不打算去了,准备忙完了这几日便递交请辞书,且我未有私产,暂做不到自给自足。”
“我今日来也是想与你商议,从府中拿些银子给我,再拨予我几间商铺,祖母手头当初不是有许多产业暂时交于你么,你便把那些交还给我。”
无钱寸步难行,他要养活那些随从,今后还要置办其他宅子,想办法疏通关系去军营,处处都要用钱,总不能日日伸手向韦映璇手里讨钱。
且祖母现在不在府中,他也怕韦映璇独揽大权,今后对府里的产业动手脚。
他须得早做打算了。
“侯爷说笑了,这偌大的侯府,所有商铺,地皮,便是每一个奴才都是属于侯爷的,哪里有归还一说,侯爷想要管家权,收回便是。”
宋拓面色一僵。
这话就是不想给了。
他现在也知晓了管家的复杂。
侯府下头六大管事,四个内宅管事妈妈,两个外宅男管事。
这六人往下还有十多个分管事,管理着库房、厨房、浣洗房、下人调配……等等十多个小衙门,这些分管事下头又有左右副手,这些人组成了一张冗杂庞大的网,每一级别都各有各的复杂和门道。
这也是为何祖母那时气的要命,却还要自断臂膀把韦映璇请回来的原因,没有足够的精力和手腕,是无法接手并运转好这一个个小衙门的。
他到现在有时连黄妈妈和张妈妈的两人脸都分不清,更莫说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下人打交道。
且他堂堂七尺男儿,志不在内宅,怎可整日沉浸在这些琐碎婆妈的事情中。
他自然是不可能接手侯府庶务的,堂堂侯爷自己掌家,传出去会叫人耻笑。
蹙眉道:“你是家中主母,这个家自然是交给你来掌,我只是要些银子,每月给我千两银子,便够了。”
“我既然担着掌家的职责,做事便要公私分明,讲究原则。侯爷既要从府里拿银子对付外头的开销,每月一千两,不是小数目,总要有恰当的理由,侯爷在外的宅子和随从都不在侯府名册里,侯府却为何要出千两银子养着外头的人,岂非笑掉大牙了?侯爷若实在凑不上银子,便将宅子和随从的身契都拿回来,并归到中公里,侯府接手了,日后自然由中公拨钱。”
“像是祖母养伤那宅子,一应开销若要由府里出钱,侯爷便不能让两个大汉成日守在外头,不让我派过去的妈妈们进去瞧,否则这钱我是无法拨去的,谁知花用在何处了?”
宋拓咬了咬牙,“银子我若非拿不可?”
“寻常物件没有对牌,婆子们是不会给你的,若是大笔的银子,须得我亲笔的条子和私印,金库的婆子才会照条子拿钱。”
“侯爷也可找母亲救急,母亲爱子心切,想必侯爷张口借钱,母亲是愿意的。”
“不必了!”宋拓硬气地道:“我自去想办法。”
他往外走去,临到门口,忽然顿住脚步。
“祖母发病前,想是已经不舒服,预料到接下来要犯病,曾亲口对我留一席话,交托了一些事情。她老人家除了提出要与艾家斩断关系,恢复文姓外,还说到要安排母亲去庄子上养老,这是祖母未尽的心愿,祖母恢复文姓之事我已和艾家商议妥当,不必你操心,至于母亲去庄子上的事,你近日便着手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