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经艾家传出,当天就在城里引起广泛议论。
上至勋爵人家、下至街头巷尾的百姓,无不津津乐道宋老夫人离奇的身世。
原本还不至于如此的,艾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家族,文家就更是默默无闻。老夫人都嫁到侯府,便是侯府的老夫人,理所应当称一声宋老夫人,而不是文老夫人。
可谁叫南亭侯府最近太过盛名——自从陈氏和韦谦大战街头沦为笑柄后,足足过去半个多月,此事的热度丝毫未减,依旧是京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热点。
出门喝茶听书,人人必听的话本便是《情断京城》和《宋夫人大战韦老爷》这两出经典话本,说书先生说的精彩,叫人百听不腻。
莫说百姓拿此事当乐子,官吏勋爵关起门来也都在笑议宋家。
相比宋家,韦家这段日子很是沉得住气,韦映璇听说她父亲近日连续告了一段假,每日也不出门抛头露脸,只钻进韦氏族学里潜心讲授四书五经。
他整日低调谦虚,再也不摆大儒架子,对外放言说是,定要好生培养几个尖子生,在明年春季的会试上崭露头角。
城内外各处清谈会上也不见韦昌摇着扇子的潇洒身影,韦家父子就这般低调下来,夹起尾巴做人,倒是渐渐平息了舆论。
侯府就差了些,宋侯爷甚少露脸,事发后未有公开表态不说,宋府也不消停,隔几日便有“奇闻异事”传出,生怕城中人忘了他们似的。
先有传闻说宋侯爷多年来流连青楼,沉迷狎妓以至失了男子雄风。
近日又有零碎传闻,说那峰哥儿不是宋侯爷亲生的。
先绝嗣又被骗喜当爹,实惨!
在这当口上,眼下又传出艾老太太变文老太太,宋府可真是热闹极了!
许记茶楼再次独领风骚,连夜编出《假千金她改命格后人生圆满了》,此话本便是讲述一位穷苦底层人家,逃荒路上幸遇高人,改了小女儿的命格,自此真的改了苦命。
先被贵人抱回家做女儿,接着又嫁入勋爵人家做主母,几十年来熬死了婆母和丈夫,儿子死后强势镇压儿媳,盼大了孙子,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年迈时大胆抛弃假姓回归真姓的话本。
一时间茶楼里座无虚席。
京城文娱本就繁华,城内老百姓多年耳濡目染,各个都是耳目聪敏、心灵聪慧,这话本一出,大家便知是影射宋府老夫人,自动对应上了。
宋拓坐在茶楼里,神色冷漠地听着说书人说书。
当说书人说到老夫人一辈子为侯府奉献,临到老时,总算为自己做了个决定,认回了自己的祖宗姓氏时,大堂上响起一片掌声。
宋拓眼底闪过浓浓不屑。
不过,茶楼如此歪曲事实也是好的。
眼下城中人都在讨论祖母逆天改命一事,却未有人质疑文姓的真假,对这班人来说,真真假假都敌不过一个乐子。
艾府那边如愿与祖母脱离了关系,祖母亵玩淫物一事也被他压了下来。
他十分庆幸那日赶去的及时,未让他母亲知晓祖母做的丑事,否则必会在哪一日被母亲捅破,毁了侯府百年声誉。
至于韦映璇,便如他想的那般,对祖母十分淡漠,只将艾妈妈派去了那别院,并未多插手什么。
如此也好,艾妈妈在他眼皮子下也叫他放心,此事该告一段落了。
他今日约了永兴伯许家的嫡子,他的好友许文贤来茶楼欲借款的。
自小在京中,他交了几位关系不错的发小,这些人家中都是渐渐势微,却多少都有些家底。
许文贤还未到,他坐着等,不久,却听见隔壁桌几人讨论到侯府和韦家。
“你们道韦学士和韦大公子为何那日要着人毒打宋侯爷?并非宋夫人说的韦大小姐挑唆那般简单!事关如今侯府的正房夫人韦二姑娘!”
“愿闻其详。”
“韦二姑娘嫁进侯府七年多,却无子嗣,这你们知晓吧?”
“知晓知晓,据说是宋侯爷常年不在京,聚少离多……难不成是侯夫人不能生?”
“呵呵,天真了不是?那都是幌子!实话告诉你们吧,因为宋侯爷早已是绝了嗣之人!侯府早知道消息,一直捂着不说,骗了韦二姑娘嫁入府罢了。你们可还记得宋家嫡长子是刚成亲不久便过继来的?你们品,细细品……”
宋拓猛地放下茶碗,冷眼扫过去。
那是四个衣着头冠都十分精美讲究的青年,一看便知是读书人,其中有一人像是还有官身,方才言谈间说起衙门里的事。
宋拓有一阵子未在外行走,心中十分不解,如今便是连城里这些读书人都在非议他了么。
那几人还继续说着。
“韦老爷嫁女吃了哑巴亏,自然憋着一口气,前阵子韦大姑娘不是从北疆死里逃生回来了吗?还带着宋拓之子,呵呵,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侯爷的,他早就是绝嗣之人,只有宋侯爷拎不清,喜当爹却还当是自己当初未绝嗣留下的种,百般呵护着。”
“他糊涂,侯府老夫人和夫人不糊涂呐!这也是为何侯府迟迟不纳韦大姑娘入府的原因。”
“韦老爷知晓宋侯爷不能生,还指着这孩子越过那过继来的嫡子继承世子之位,哪成想,宋老夫人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且这个孩子也是不争气,在归宗仪式上点了炮仗炸老夫人。”
“听说侯府那位嫡长子,样样都好,心性学识都是拔尖,唯有一点,不是韦家姑娘亲生的。”
“韦老爷能干吗?这才有了那日的设计入府之局,本是想以此事威胁,没成想中间却出了意外,侯府夫人竟撞破了此事,侯夫人可是个耿直之人,不但当街和韦老爷对打,还将韦老爷的布局捅了出来,叫韦老爷下不来台,只能舍女求荣……”
“总而言之,这韦老爷和韦大姑娘都非善类,可怜韦二姑娘遇人不淑,还要被亲爹亲姐姐合伙算计。”
“一派胡言!”宋拓猛站起身,走到那四人身边,低吼道:”宋侯爷并未绝嗣,你再胡说休怪我不客气。”
那四人一头雾水,齐齐瞪向宋拓。
“我等凑在一处闲聊,未干扰旁人,阁下生的哪门子气,难道阁下就是侯爷?”
一瞬间,茶楼里瞬间安静,几十道目光投来。
宋拓脸色一僵,说不出话来。
那四人更不在意他,凑在一起继续道:“不过,兴许韦二姑娘才是笑到最后之人,按咱们《大历律》,勋爵若绝嗣的,世子之位可提前请封!”
“是了,待侯府嫡长子请封了世子,侯爷便可功成身退了,说句实在的,他一个不举且绝嗣之人,又胸无大志无法振兴侯府,还不如让位置。”
“可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绝嗣便是最大的无能……”
宋拓听到此处,气的浑身发抖,心头又莫名的发紧。
他不知这流言是从何时起传成这般离谱的,他才不到二十五岁,刚从父亲手里继承爵位三年,还未建功立业,立什么世子?他从未想过立世子。
且绝嗣这样的污蔑,就更是可笑了。
城中这些人难道都不带脑子吗?传什么便信什么,他堂堂七尺男儿,又是武官,身体一向倍儿棒,怎可能不举又绝嗣。
他心情憋闷地走出茶楼,刚走到拐弯处,小巷里伸出一根胳膊将他扯住。
“侯爷,阿拓!”
宋拓听着声音耳熟,定睛一看,是个戴着帷帽的娇小女人。
一只细瘦的手掀开纱巾,露出帷帽里一张白皙清秀的脸。
脸变尖了,比最后一次相见时瘦多了。
“映雪……”
宋拓无比震惊地上下打量着韦映雪,不敢相信她竟出现在此。
“我以为你逃回北疆了,你怎还在城里?”
“峰哥儿还在侯府上,我怎会走?再说我也惦记你。”韦映雪喜的上前抓住宋拓的衣襟,“我还记得你的承诺,我一直在等你寻我。”
宋拓却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你……你如今住在何处?”
他看着韦映雪的眼神,不似从前那般亲密,反而有些淡淡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