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笙望着兄弟二人在院子里,一人研究棋谱,一人把手里的枪舞得生风,坏心眼地伸出了刚从溪水里浸过的双手,往谢砚之的领子里塞了进去。
“……”谢砚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小祖宗!
他想去收拾这个调皮鬼,结果对方比泥鳅还滑不溜手,立刻飞得没影了。
“哼,”昀笙得意地哼哼唧唧,做了个鬼脸“夏天的时候你会求我这么做的!”
她一点也不像梁京城里循规蹈矩的贵女们,倒像是野地里疯长的野草,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一举一动也总是出乎谢砚之的意料。让人又是气得牙痒痒,又觉得喜欢。
谢确之望着打闹的两个人,摇了摇头,走到了两个人中间,把昀笙和谢砚之分开。
“别闹了。”
“再吵就要把管家吵来啦!”
到时候就不是关禁闭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这段时间祖父心情正不好呢,管家里的孩子们十分严苛。
少年伸出长长的胳膊,把两个孩子的头发都揉乱了。
昀笙连忙捂住了脑袋,偏过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谢砚之的眼睛。
他正低头凝视着自己,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令人心醉。
明明夏天已经快要过去了,可昀笙却觉得脸上的潮红却怎么也褪不去,热热的,
那时候,谢砚之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了,然而他在国子监里呆得并不快乐。
一个破嘴说开了他古怪的出身之后,他受到了所有人的嘲笑和孤立。
只有他身边的飞林,在他被这些纨绔们嘲弄的时候,恶狠狠地冲上去,想把他们收拾一顿,最后却被沉默的谢砚之拉住了。
“别这样,飞林,别这样……”
然而谢砚之的妥协,带来的却是这些家伙的变本加厉。
终于有一天,迟迟没有回家的他,引起了谢确之的担忧。
很快,昀笙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只可惜,爹娘因为发现她擅自动用蛊毒救治谢确之,大发雷霆,不允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这下子可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昀笙迎着风打开长长的排窗,对着无声的黑夜吹了一个口哨,就有万千翅膀扑棱的声音灌了进来。
“给我找到谢砚之。”
这是她第一次运用她特殊的身份特权做事,气急败坏地下了指令,便有无数细小的虫子,沿着各个方向爬了出去。
只不过,虽然她有千千万万只仆人,但最后找到谢砚之的人还是她,这是件很奇妙的事情。
被那些纨绔下了药,锁进国子监地窖的小房间的谢砚之,因为寒冷冻得嘴唇发乌,神志不清。
昀笙知道人的性命很脆弱,她已经看过了太多生死。看着他那个样子,她以为他就要死了。
那个时候她恨极了自己的体质,即便紧紧搂住他,想把他抱进骨髓,却也不能给予他一丁点温暖。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昀笙急得快哭了。
娘发现了她的踪迹,很快找了上来,跟在她的身边。昀笙连忙请求她拯救他,无论自己会遭受怎样的责罚,也全无所谓。
结果,娘看着不停发抖的谢砚之,居然说了一句:“这是——”
她用一种惊惧的质疑的不确定的目光,打量着谢砚之的脸。
昀笙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知道谢砚之生得很好看,可是现在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吧?
“快救他吧!”
“我可以救他。”娘神色复杂地看着搂着他哭泣的昀笙,“但是昀笙,你不觉得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过长了吗?你不该和大梁人产生过多的羁绊。”
“长吗?”昀笙不服气地反驳,“我已经被关得够久了。”
娘挑了挑眉,也知道现在不是教训她的时候,蹲下身子来动手。看着怀里脸色渐渐好起来的少年,松了一口气。
昀笙抱紧他的胳膊,苦涩又甜蜜地小声叹了口气:“唉——”
在心里想,她要怎么办呢?
谢砚之,我该怎么办呢?
离别好像在那个时候就埋下了谶言,身份的天堑,注定他只能成为她漫长旅途的一个过客,但她不会做最先离开的那个人。
十四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无数眩晕的光点聚合成那双令人心碎的,深沉的眼睛。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昀笙仿佛听见夜风在唱,溪水在唱,所有的星星也都在唱。
“你要不要,和我走?”
心尖像有什么破土重生,四处攀爬生长。最后耳边所有的歌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低沉的嗓音,重复着一句句的“和我走”回荡。
谢砚之,谢砚之。
那一刻她以为这一晚能永恒。
沉降的夜色和每个拥抱,都在她后来的岁月里不妥协地刺痛着,教她没法忘掉。
三月的时候,谢砚之终于又成功逃脱了徐慎君的魔爪,不知道急怒之下他那可爱的属下,会不会又熟练地去和娘告状。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在一座幽静的小别庄找到了昀笙,走进这里的时候,恍惚间这个地方曾经的景象神奇得在他眼前更迭,一闪而过。
谢砚之清晰地捕捉到了绿油油的树叶透过来的金色光线,和装点着白色鹅卵石的浅浅溪流,这一切让他莫名的熟悉和安心。
他走到昀笙面前的时候,她蹲在一座没有墓碑的坟茔上,墓前放着一枝刚摘下来桃花。
少女的眼睛,晕沉出奇妙的透明感,谢砚之从没见过她那么认真那么忧伤的表情,明明是微笑的,却让他觉得心疼得快炸裂。
“——他是谁?”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早该想到的,这是昀笙心里真正爱的那个人吧。
她唯一的真心,都和这个人一起埋葬在了荒芜的坟地了。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昀笙叹了一口气,“今天应该是你和公主的订亲大典。”
“哦,这你不用担心,”谢砚之耸耸肩膀,无所谓道,“我们已经一起搞砸了它。事实证明,襄宁现在已经根本对我没意思了,夏泓欢为了摆脱她真是不择手段啊……不过我很欣赏她这种为爱不顾一切的性格,现在我们已经成了最铁的盟友。
“倒是你,这么清楚我订亲的日子,才是口不对心吧。”谢砚之不死心地说。
她站起身看了看天色。
“你在做什么?”谢砚之皱起眉头。
“我在看时间,看还要多久,温礼晏会带着他的大军闯入这里把你抓回去。”昀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谢砚之无言以对,“就因为他吗?”
昀笙“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是这个,不是这些问题,谢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