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治觉得这么说话费脑子,但又觉得很高级,觉得:哇操!牛|逼!我要收到这么封信,操,可以在心里牛|逼半拉月!反正看不懂,反正就是好,反正就——,还是对手送来的。
他眨巴了两下小眼睛,把信原样装好:“嫂子,你是故意的吧?你这么写,他们不一定能看懂,我敢说他们连字都认不全,真的。这第一行六个字,我就认识俩:兄、台。”
冰云就笑了:“对呀,阿治,我就是故意的。人都很犯贱,越是看不懂的东西越觉得是好的。一旦看懂了,就不觉得好了。看不懂就更想看,就会好好研究,然后就会变得贵重起来,觉得对方一定也是这样的。那这封信的份量就会变重,这就是我想要的。”
那个人看着她,小眼亮晶晶,一脸“请再说详细点”的样子。冰云觉得这有点不好说,人心的算计只在方寸之间,以情算还是以奸算,也不过是毫厘之差,除了当事两方,谁又说得清呢。她想了想,打了个比方:“比如,现在你和平安准备打架,打之前,平安给你鞠个躬,说:我身手不好,还请多关照。你感觉怎样?”
“哈哈,感觉不错。不过刘老四从来不给我鞠躬,因为他知道我打不过他。”
“不,一打之下,他身手真的不好,你把他给打趴下了。但,他跟你说过请多关照,你会再骑到他身上更使劲地打吗?”
“不会。那多没风度。”
“他虽然这么说,但一打之下,你发现他身手非常好,你给打趴下了,心里很不服,但你会扑上去,抱住他,不要命地疯打吗?”
“不会。那好没脸。”
“对,这就是君子之战。一礼一言,划清了和无赖的界限,打赢打输心里都没那么别扭。”
宋国治便转了转他的小眼睛:“人参是那一躬?”
冰云想了想:“也算也不算。因为是我先放的风。他送了,说明这人还行,所以我也要回一礼。没有人参,只好用纸和字加份量。”
“这样以后就算健哥——”那个人收住了嘴。
她微微叹息:“盼对方能因这往来礼让半分,就好。”
听的人看着她,呆了半晌:“嫂子,你别想这么多了,有你在,健哥不会的。他肯定听你的劝。”
她不说话。
“其实你这样,我们都很难受,恨不得去找孙启好好打一架。健哥心里更难受,他能忍下来真是奇迹了。你就别生他气了。”
“嗯。”她点头,“以后他若去打架,你就和他说,我收人参的时候给孙启回过信呢。”
那人便看着她,小眼睛眨巴着,没说话。
“阿治,我累了,我想睡一会儿。”她说。
“好。”那人赶紧站起来,帮她把床摇下,把身后的枕头放平,“你睡吧,嫂子。”
她躺进被子,说了这么多话,她的确累了,从几天前她头上镇着冰袋从特护的单间病房醒来以后,就总觉得累,总是想睡觉,因为只有睡觉的时候她不觉得累,醒着的时候就疲惫得好像呼吸都是一件力气活。可是睡觉她也睡不好,绵密的噩梦如同纠缠不清的债主,霸占了几乎所有她并不清醒的时间。有时她真要怀疑:她哪一觉睡下去,就会跌进噩梦,再也不会醒来了。
她无力思考,无力做任何事情,她感到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疲惫过。她不想动,不想说话,甚至不想睁开眼睛,她真想哪一觉睡下去她就再也不用醒来,那样她就不用自杀,不用抗争,不用选择,不用逃避,也再也不用痛苦了。她开始更多地梦见妈妈,梦见和她相依为命的零散的岁月,她常常在梦里哭醒,醒来之后便心酸得泪水长流。
要是生命没有选择多好,要是生命不要尊严多好,要是,她从未爱过多好!
她再没见到伟健,来看望她和陪护她的人也都闭口不提,包括拙于掩饰的苏鹏。阿治曾小心地问过她一次:能不能换家好环境的医院?因为那样的医院“护士都很漂亮,看着老舒服!”
“不,在医院时你只能看我。”她说,“我喜欢这里严肃刻板的医生,他们的脸会让我想起《聪明的一休》里的长老。”听的人就哈哈大笑,深以为然。
其实伟健每天都来医院,但是不敢进冰云的病房。那天,她晕倒之后,医生护士忙忙地抢救,他呆站在门外,像一个痴人、一个陌生人一样地望着,医生忙完之后大声训斥他:“你们怎么护理的!昨晚刚高烧到三十九度,今天就跑到走廊来,再这样就别出院了,小毛病也能让你们作出大毛病来!”
他无言以对,心痛如绞。当晚,她再度高烧,头上被镇了冰袋,他在病房里守了一夜,看着她在梦里挣扎痛哭,有时候喊妈妈有时候喊爸爸,他不知道她梦里的父亲是什么样的,她很小很小就没有父亲了。他用温水帮她擦拭身体降温,快天亮时温度终于降下来,她醒了,看见他,愣了好久,他问她要喝水吗?她摇摇头,扯过被子,盖住身体,又睡了过去。然后一整天再没有醒来,下午的时候又开始高烧,
他不停的问医生: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睡这么久?医生也解释不出原因,她最大的病因是源于恐惧,“她怎么会自杀的?”医生问他,“如果患者从心理上自我厌弃,身体就会启动防御机制,逃避机制,换句话说就是:她不想好。”建议他们能从心理上激发她热爱生命的斗志,“精神上和心理上的康复才能让我们的药物发挥作用,促进肌体康复。”医生说。
自杀?他恨不得找把抢来开杀了自己!
她厌弃的,应该是他吧,不肯换病房,不想再见到他。
他呆在病房外面,看见她醒来,看见她一天天越发憔悴,不见好转,苏鹏问他:她都这样了,你还不道歉?他问苏鹏,你和罗曼打过架吗?苏鹏慢吞吞:我这样的,娶了小曼,就是烧高香了。为啥打架。而且,就,我这样说话,能吵起来吗?他第一次觉得讷言是如此可贵!
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道歉。他觉得有些话、有些事,一旦出口,伤害造成,反复的说和解释,只是在满足道歉方的需求,只是更冠冕堂皇地把大的裂痕揉搓成细碎的裂纹,逼对方原谅。他觉得他和她之间,根本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
他不知道怎么激起她的斗志,但干点别的,他还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