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瘟疫带走了百万人性命,但活下来的人生活还得继续。
走过清冷街头,刘暮舟看着那些幸存百姓,他们个个都有极强的生的念头,即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想活。
是啊!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还有什么事是比活着更好的?
魁山国京城,商铺就没有开门的,连油粮米面的铺子都紧闭大门,更别说别的了。
路过城隍庙时,刘暮舟瞧见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一个个病恹恹的躺在屋檐下,唯独一个头发脏兮兮的孩子显得与那些乞丐格格不入。关键是那孩子此刻将系在腰间的绳子绑紧了许多,而后吞了一口口水。
于是刘暮舟便多看了他一眼。
约么过去一刻,临近皇城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乌泱泱少说也有数万人。
大家排着队在领吃食药物,发放这些的,好像就是皇家。
刘暮舟见状,心念一动便化作个孱弱老者,几步走过去排在其中一个队伍之中。
暖竹所留的变化之术,这还是刘暮舟第一次用。
可惜暂时无法像暖竹笔下那些,化身飞鸟游鱼。
排了没多久,便到了近前。
在他前面的人端了一碗肉汤拿了两个馍,然后不断朝着前面点头:“谢太子殿下。”
刘暮舟闻言一愣,心说太子亲自打饭?
等轮到他时,他看了一眼打饭之人,明明穿着朴素衣裳,两只手粗糙至极,一点不像养尊处优的太子,倒像是忙于田间地头的农夫。
以余光往左右各看了看,刘暮舟发现打饭的这些人,全是皇家子嗣。
端着碗往后方走时,城楼之上出现了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穿着龙袍,一看便是皇帝了。
有人看见了城头上的皇帝,赶忙转身跪地,高喊道:“陛下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人群便相继跪地,顷刻间就跪倒一大片。
没法子,刘暮舟只得端着碗蹲下吃。
而此时城楼之上,中年人扶着城头躲子,喊道:“诸位快起来,是我没本事,看着这么多人遇难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快快起来!”
皇帝不自称为朕,这点给刘暮舟许多好感。
那位太子也附和道:“大家起来吧,快快吃饭,完了去那边领药,早些恢复身体才是。”
大家伙儿这才起身,刘暮舟自然跟着一起站起来。不过别人都没吃,就他自个儿吃的香。
不得不说,这肉汤实诚,一会儿的功夫便捞出来好几块。馒头也不赖,起码其中并未掺杂沙子。
不过此时,刘暮舟瞧见了排队的人当中,多了个他方才瞧见的少年人。少年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前方肉汤,不断吞咽口水。
其余乞丐明明都在后方,但这小子好像与他们并不熟悉。
而此时,那皇帝又喊道:“是我无能,我会下一道罪己诏,禅位于太子,之后便带发出家,余生都为死去的魁山国子民祈福。”
刘暮舟望向那位太子,那太子虽然脸色没怎么变化,但明显紧咬牙关,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恨意。
刘暮舟有些奇怪,心念一动,一柄飞剑化虚飞上城头。
飞剑上城头之时,城头之上也飞来两道身影,不过站的位置靠里,下方是看不见的。
来者一男一女,男子穿着铅灰长袍,头发半披半束。女子则是一身齐腰襦裙,上身黑色下身桃色,外罩一层纱衣。
两人落地之后,男子便冷漠望着魁山国皇帝,沉声问道:“谁许你们找扶摇楼修士的?做了几年皇帝,真当自己是天下共主了?”
皇帝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摇头道:“不是我们找的,是人家自己寻来的。你们对死难凡人不管不顾,扶摇楼可不这样。”
男子闻言,冷笑一声:“呦呵?硬气啊!看来这魁山国,又得换皇帝了。我说你,是不是忘了你爹怎么死的?”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要杀要剐随你们,不杀不剐就让开。”
只听这话,便知道这位皇帝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男子闻言一皱眉,还要说话呢,却被一侧的女子抬手打断。
女子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好了,扶摇楼要管,他又如何能拦?”
说罢,女子取出一张画像递给皇帝,沉声道:“要出家要禅让,随你。但你魁山国背靠着谁,你自己心中有数。若无我们伴霞山背后关照,来来往往的炼气士早把你们魁山国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皇帝接过画像,只见上方画着个十二三的少年,于是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女子往城楼垛子另一边走去,扫了一眼下方百姓,而后冷声道:“我们要找这个人,要活的。将这画像分到你们各郡县发布海捕文书。但凡抓到,我给你们三个拜入伴霞山学艺的名额。”
皇帝闻言,猛的抬头望向那女子,而后沉声道:“仙子此话当真?”
女子淡淡然答复:“自然当真,我楚柔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
皇帝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沉声道:“知道了,我即刻去办。”
此时此刻,刘暮舟收回飞剑,又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头发乱糟糟的少年乞丐。
一座伴霞山,好赖也有十几个观景修士,捉个少年作甚?
而此时,那少年一抬头,刚好看见站在城楼上的女子。他又看了一眼前方吃食,虽然一脸不舍,却还是急忙转过身往后方走去,看方向是要出城了。
刘暮舟啃了一口馒头,心想这不得跟上瞧瞧去?不过不着急,肉汤还不错,得再来一碗。
吃饱喝足之后,刘暮舟才慢悠悠往城外去。
六月正午的日光,可毒可毒了。
大概看清那少年所去方向,刘暮舟便提起到了一处路边,找了个平坦大石头躺下,开始暴晒。
此时的刘暮舟,换上了一身草灰色长褂,腰间系着一根麻绳。一边儿悬挂长剑,一边挂着酒葫芦。
期间刘暮舟摊开昆吾洲舆图看了看,这舆图与寻常舆图不同,是钟离沁给的,也就一捆竹简铺开那么大。只不过,这舆图是可以自由放大的,甚至可以放大到可以看清魁山国官道。
大概看了一番,这魁山国京城,离着边境极其近,近的不可思议,只有短短千里路程而已。
大致规划了一番路线,出了魁山国之后,往南走一段儿便是伴霞山。而后便可以沿着昆吾洲第一大河顺流北上,走个十万里便是扶摇楼了。
至于楼外楼,离得还是有些远。
楼外楼在昆吾洲北海边上,其实略靠西边。若是在舆图看去,与昆吾山正好在南北一条线上。
其实这趟南下,除了去一趟楼外楼见师父,刘暮舟还真不知道要再做什么。但要磨剑的话,又不能太过着急,还得好好走一走这昆吾洲的江湖。
正想着呢,远处道路尽头出现了一道少年身影。
刘暮舟眨了眨眼,肚子里的坏水儿当时便翻涌了起来。
他往一侧放了许多吃食,又在身边放了个包袱,而后一根手指头挂住酒葫芦的提绳,而后四仰八叉躺下,鼾声如雷。
片刻之后,那少年总算是走到了此地。
看样子,他原本并未打算停留,可是在路过刘暮舟所在之处是,听见那打雷一般的鼾声,便没忍住转头望向大石板上躺着的大胡子青年。
结果就是这一看,石板侧边摆放的一大包酱牛肉使得少年连眼睛都挪不开了。
他咽下一口唾沫,费了好大功夫才将馋虫捉回去,准备继续往前走。
可是才走了几步而已,少年腹中雷鸣便不比鼾声弱多少了。
少年人在此咽下一口唾沫,又转头看向石板处。
见那大髯青年睡得死沉死沉的,他便深吸一口气,放缓了步子,往石板那边去。
走过去之后,他还先咳嗽了几声,见青年没什么动静,这才弯下腰,蹑手蹑脚的将那包酱牛肉拿起来。至于那只包袱,他由头至尾都没多看一眼。
就在他要转身之时,鼾声戛然而止。
“你要偷我的肉?”
少年只觉得汗毛倒立,猛然转头,只见那大髯青年死死盯着自己。
他赶忙放下酱肉,不住的摇头:“不……我是看蚂蚁爬上来了,帮你收拾收拾。”
刘暮舟闻言一乐,一把抓住少年脖领子,骂道:“你他娘的忽悠鬼呢?”
少年脸上惊慌神色一闪而逝,一只手悄悄伸向身后,抓住了藏在后腰的匕首。
刘暮舟没有接着逗他,只伸手轻轻扇了少年脑袋一巴掌,而后问道:“饿是吧?饿你就直说,几块儿肉而已,又不是舍不得你给。”
少年人听到刘暮舟这话,猛的抬头看向刘暮舟,抓住匕首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他怔怔望着刘暮舟,咽下一口唾沫,而后问道:“可……可以吗?”
刘暮舟将他放下,自个儿往石板一侧挪了挪,而后轻声道:“拿过来,坐着吃。”
少年赶忙将酱肉放下,而后半跪着是班上,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刘暮舟看着少年狼吞虎咽,嘴角微微抽搐,而后问道:“喝酒还是喝水?”
少年腮帮子鼓鼓的,抬头看了刘暮舟一眼,而后含糊不清道:“水!”
刘暮舟便递去一壶水,“慢点儿吃,还有呢。”
说完过了没多大功夫,荷叶包里便空空荡荡了。
刘暮舟就看着那少年将荷叶上的肉渣渣捡的干干净净,而后还捡了石板上的肉沫子。
而后,少年抬起头看向刘暮舟,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不是说还有吗?”
刘暮舟转身打开早就放在身后的包袱,又取出个荷叶包,一边递去,一边问道:“你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少年严根儿不搭话,只是直愣愣望着肉。
刘暮舟嘴角一侧,递过去的酱肉又拿了回来,而后撇着嘴说道:“想吃的话,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少年急了,看向刘暮舟,点头道:“你问,我都说。”
刘暮舟慢悠悠拿起酒葫芦,先抿了一口酒。本来还想抽几口烟再问的,但见这小子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便问道:“多久没吃饭了?”
少年咽下口水,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这里刚刚遭了瘟疫,我已经三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本来……本来城里在发吃的,但我没抢上。”
刘暮舟心说你哪里是没抢上,是压根儿没敢抢好吧?
刘暮舟笑盈盈打开荷叶包,拿起几块儿肉递去,少年赶忙接过,将肉塞入嘴里。
此时刘暮舟又问:“我一看你就不是魁山国人,你多大,叫什么名字?家人呢,怎么让你一个人跑出来了?”
少年瞧瞧扫了一眼刘暮舟,而后拿起水壶灌了一口水,之后才答道:“我叫铁蛋,十三岁了,的确不是魁山国人。我们……我们一家本来是要去西边投奔亲戚的,路过魁山国的时候,爹娘染了瘟疫,然后都死了。我也差点死了,但前天不知怎的,突然就好了。”
刘暮舟将肉全部递给他,心说这小子心眼儿还挺多,很不错呀!
趁他吃东西,刘暮舟运转瞳术看向少年,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刘暮舟的双眼便微微眯起。
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那座伴霞山真就下得去手毁人根基?也就是九道气旋而已,都要将其打碎掉?
方才一看,这孩子早就开了气海,体内有九道气旋的痕迹。但很明显,是有人打碎了他的气旋。
看着狼吞虎咽的少年,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取出那枚很久很久没拿出来的错版钱,将其高高抛起。
少年见状,疑惑道:“你……干嘛?”
刘暮舟一把抓住错版大钱,笑道:“没事,决定一件事而已。”
又灌了一口酒,刘暮舟问道:“往西走,路认识不?”
少年使劲儿点头。
刘暮舟便说道:“帮我带路,我管你饭,如何?”
少年先是一愣,而后一脸欣喜,可一个好字到了嘴边,却又摇了摇头。
“算……算了吧,我还……”
话没说完呢,刘暮舟蹭一下拔出佩剑,插入石板之中,瞪眼道:“你小子,白吃呢?带也得带,不带也得带!”
少年微微后仰,一脸警觉,“那你要去哪儿?”
刘暮舟淡淡然答复:“往西,走出魁山国就行。”
少年低着头,想了许久,而后又看了一眼刘暮舟,问道:“你也不是魁山国人吧?那你叫什么?”
刘暮舟如是答复:“我是北方人,叫刘暮舟,是个游侠,惩奸除恶行侠仗义的游侠。”
少年闻言,猛的抬头,沉默片刻后才呢喃一句:“游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