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亦第一次见到乔若棠,是在滨江公园斗球场。
少年气盛,约了几个朋友周末跟人斗球。
妹妹宁婉到现场给他打气。
比分拉锯最激烈的时候,场边观众呐喊也激烈。
两边阵营跟掐架似的比嗓门尖。
他家宁小婉小身板挤在最前面,用上了生平最大音量,“哥!加油!宁大白加油!”
旁边有道嗓音加入,热烈有节奏,“宁婉哥哥加油!宁婉哥哥最棒!宁婉哥哥全场最佳!”
宁亦朝那边看了眼,嘴角抽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名字叫宁婉。
这女生脑子是不是缺根弦?
从斗球场下来才知道,那是宁小婉新交的朋友,叫乔若棠。
半长不短的头发在脑后扎成小扫帚,英气的眉毛杏仁眼,说话大咧咧像个假小子,跟妹妹宁小婉的恬静截然不同,很咋呼。
第二次有交集是某天课间操。
高一在操场这边,高三在操场另一边。
入冬了早上贼他妈冷,他两手插兜神情恹恹朝高三队伍走,心情被这鬼天气搞得挺丧。
“……两个波~萝是真大,你们说她的毛衣会不会兜不住,波~萝掉下来哈哈哈!”
“可惜现在天冷了,天热的时候才好玩,诶你不是坐她后排吗?弹过她肩带吗?”
“算了吧就一男人婆,要不是长了俩大菠萝谁看她啊!切!”
宁亦已经越过去了。
听到男人婆三个字,脑子里浮出经常出现在妹妹身边的小扫帚。
他往后倒退了几步,偏头。
几个高一男生打打闹闹,趁老师不在肆无忌惮开黄腔,视线有意无意落在排前面的女生身上。
草,可不就是小扫帚吗。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小扫帚耳朵通红,垂在身侧的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
宁亦啧了声,掏出手机录了两句,就近勾住一个男生脖子把人勾过来翻转,反手一耳光抽过去。
男生被一巴掌打蒙了,脸色眨眼涨红发紫,“你他吗干嘛!”
嚷嚷声让小扫帚回了头,脸上带着愕然,圆滚滚的眼睛还残留一层积蓄的水光,眼角微红。
宁亦没看她。
“我他吗抽你,怎么了?”宁亦挑眉,正好了,心情不好想打架,“笑死,菠萝?你没吃过你妈的菠萝?傻逼玩意儿。”
这话一出,另外几个男生的脸也涨红了。
说的时候嘴巴爽,被人这么挑出来,到底还是年纪小脸皮薄,遭不住。
被打的男生不忿,想要扑过来,被旁边的人急忙拉住,“他是宁亦!”
南城一中高中部有俩知名人物。
一个是学霸沈既白。
一个是刺头宁亦。
沈既白能惹,宁亦最好别惹。
那男生滞了下,死鸭子嘴硬,“宁亦又怎么了老子怕他吗!要不是老师过来了老子饶不了你!你给我等着!”
“孙子,老师过来了你爷爷也饶不了你。”宁亦举起手机,“老师,我举报这几个龟——学弟,小小年纪不学好对女生开黄腔。”
龟学弟们,“……”草,你玩阴的?
这边动静早就引来四面八方围观。
有老师快步往这边走来。
宁亦没当场播放录音,去了老师办公室才把证据拿出来。
学校里什么学霸校霸的传言他不是没听过,但是他主动挑事的次数其实不多,只是不怕事。
小扫帚是他妹朋友,就等于是他半个妹妹了。
自然要罩着,能让人欺负了去?
嗤。
中午回到家,一家子坐一块吃午饭。
宁亦觑一眼老爸,又觑一眼老妈,端出一脸谄媚,“爸,妈,咳,那个,我手机被教务主任拿走了,帮我领一下呗?”
宁爸一乐,“哟,这次又是为哪位同学打抱不平啊?”
宁妈同样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淡定得很,“领罚你爸去,领奖我去。”
“……”他们家老妈最大,这个决定很正常。
宁亦诧异的是,“这次不揍我?”
不应该啊,以前打架他回家没少被揍,老妈动手老爸递棍,老爸动手老妈助威。
这次他被缴了手机诶!
宁妈好气又好笑,“这么想挨揍啊?吃完饭让你爸成全你?臭小子,早上的事你妹回家就跟我们说了,你倒是说说你错哪了?”
宁爸,“儿砸,干得好!回头爸爸到你们教导主任面前夸你去!那些小混蛋不学好,就该这么治他们!”
宁亦眉毛一扬,尾巴转成螺旋桨。
诶哟喂,趁机涨涨零花钱有门儿。
餐桌下,宁亦跟老妹击掌。
那天临上晚自习,高三教室楼梯口,小扫帚塞给他一杯热乎乎的奶茶。
“宁婉哥哥,今天谢谢你!”小扫帚声音响亮得像在做报告,吼完了,还给他鞠了个躬。
宁亦,“……”
“小子,有这响亮的劲儿,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倒是大声骂回去啊,骂不过你来喊哥!哥帮你打!”
话落,小扫帚直起身,涨红脸瞪他一眼,把刚塞到他手里的奶茶拿回去就跑了。
跑了。
宁亦,“……”
我他妈。
这样感谢人的?
那杯奶茶敢情就是递来让他暖两秒手?
嘿小白眼狼,白费他放学在后面巷子一打三了。
宁亦摸了下嘴角淤青,两手插兜慢悠悠上楼。
那个放狠话的龟孙子,就一张嘴狂。
后来也时而有在妹妹身边看见小扫帚的时候,但是小扫帚几乎没再给过他好脸色。
宁亦很莫名其妙。
好人真不好当。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
宁亦以为自己的青春年少理当一直张扬热血,可现实最喜欢给人投放绝望。
走过那段黑暗之后回首,很多事情宁亦都不怎么记得清了。
记不清自己跟妹妹是怎么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出来的。
记不清吃过多少苦咽下多少委屈,记不清生活是怎么磨平了他的棱角。
始终存在记忆里不能忘的画面只有那么几幅。
其中一幅就是乔若棠。
小扫帚已经蓄了一头如云长发,扎在脑后绑成利落大方的高马尾。
因为奔跑太急大口喘着气,额前发丝凌乱贴在额角颊边,有些许的狼狈。
她抱着书包走进了宁家被喷满红漆的大门,从书包里掏出几沓纸钞,一个胖猪储蓄罐。
她眼睛比他还红还肿。
小扫帚当时说了什么宁亦也记不清了。
她只是走进来站在那儿,就已经在他的黑暗里,燃起了一束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