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笺自诩是个爱读书的好妖怪。
荤素不忌,喜欢看各种话本,偶尔也会为别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流泪。
就是有一点不太满意,那就是几乎所有话本里,妖怪都是反派。
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就比如这本里面,公子沦落到花柳之地期间,竟被一只恶毒的女妖捡了去,还下药要对公子霸王硬上弓,害公子险些失去了清白。
结果可想而知,女妖最终的下场十分惨烈。
如果是平常,她看看也就算了,可今天的这本,女妖竟是和她一样的卷轴妖怪。
唐玉笺看得很投入,所以生气起来也是真情实感。
怎么回事儿,这女妖怎么如此恶毒。
写的什么东西,妖怪就不能做好人吗?
她正愤慨着,突然听到“咔哒”一声。
窗户被什么东西从外面砸了一下。
唐玉笺合上话本,走过去推开窗,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窗棂上静静躺着一颗圆形珠子。
她伸手拿起珠子,指腹间传来温热的触感。
珠子带着一点青灰色,像一小块蛇的蜕下来的鳞片,仔细看,里面隐隐有偏光。
端详了一会儿,唐玉笺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木匣,打开盖子,把珠子扔了进去。
盒子里已经装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圆珠,至少有十几颗。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看起来挺漂亮的,但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她已经陆续捡到过许多颗这样的珠子了。
不知道是谁扔过来的,也不知道它们的用途。
她还尝试找过失主,却问不出什么线索。索性珠子看起来很漂亮,既没人要,她喜欢好看的东西,就都留下了。
合上匣子,唐玉笺抱着受伤的手躺回床上。
只是梦中也不安稳,像有人一直站在床边看着她。
让她后背不停冒出寒意,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觉没能睡着太久。
半梦半醒之中,她被一声凄厉的惨叫吵醒。
紧接着,有人使劲敲了几下门板,彻底把唐玉笺从睡梦中吵醒。
她猛地地睁开眼,看向床边,逼仄的屋子一片昏暗,只有一张小桌子,没人站在那里。
外面的敲门声更大了,哐当一声干脆撞开了门,平时经常一起洒扫的小厮冲进来,不分由说将她从床上拖起来,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
“别睡了!快跑!”
“怎么了?”
“先逃命啊!小心被烧死!”
“逃命?”唐玉笺蹭地坐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转过头,望向窗外。
心口猛地一跳。
冲天的火光映照着夜空,将周围的一切都染成血红。
唐玉笺连忙套上外衫,跟着跑了出去,竟看到几个下人杀红了眼,在火光中相互砍斗,惨叫声此起彼伏。
断了腿的仆役面容惊恐扭曲,蠕动在地不断往前爬,大片血色从他身上蔓延出来。
“救……”
模样很是眼熟,像是白天见过,唐玉笺来不及细想,只见脚边飞扑来一道肥硕的影子,撞翻了石磨,另一个更加眼熟的恶仆压着那人的上身,疯狂撕咬啃食。
仆役很快眼睛大睁,变成半截无法瞑目的尸首。
唐玉笺捂住嘴,躲避着火星,跑到船舷忍不住发出一声干呕。
这一夜格外漫长。
后院仿佛业火炼狱。
为了不惊扰前舫的客人,管事几乎召来了画舫上所有看护和打手来救火,可很快便发现这大火很是诡异,水浇不灭,土埋不息。
烈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将下院烧得连灰烬都没能留下。
最后自己熄灭了,才止了这场闹剧。
画舫上起了流言蜚语,有人说那火是真火,所以熄不灭。
起火的地点是下人们起居的后院,一整个六间厢房的院落,里面的杂役们不是惨死就是发疯,在滔天的火焰中没一个幸免。
最毛骨悚然的是,这火仿佛有灵一般,它只吞噬了那一套院落,其余地方皆安然无恙。
唐玉笺住的院子就在隔壁,仅有一墙之隔,可她的屋子一点事都没有。
第二天,几个打扫的杂役窃窃私语,私下里议论着,说那套院子里的仆役死有余辜。
“平日那些个恶仆作恶多端,死了也没什么。”
“定是他们惹着什么不得了的贵客了,那可是真火!我第一见到真火。”
有人转过头,“小玉,你怎么想?”
唐玉笺没什么想法。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前几日下雨总是晾不干,这一场火倒是烤干了。
小厮凑过来,看着她洗得发白的被子,“不应该啊,你也太寒酸了,画舫上油水那么多,怎么你还盖这旧被子?”
唐玉笺心里苦涩,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缓了缓,慢慢摇头,“我的工钱不多的。”
一旁的杂役眼珠快翻进眼皮里,“她那几个钱都去贿赂后厨,拿来吃吃喝喝了,别听她胡说。”
旁边还有人帮腔,“她还囤话本,一屋子塞得全是。”
画舫做的是夜晚的生意,大多数妖邪之物不喜白日出门。
夜幕降临,画舫各个亭台楼阁渐次点亮了灯火。
灯笼的光透过雕花的木窗,斑驳陆离地洒在地上。
今晚乐师的琴声一直没有响起,连平时鼎沸的交谈声都听不见,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画舫之上,巨大的银蛇彷若盘龙,挟着狂狷的妖风降下。罡风吹得霎时间万花摇落,飘摇的河灯像是天上的银河倾泄人间。
蛇背上站着一道细长的身影。
无数妖邪跪地不起,以额触地,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恭敬地迎接大妖。
这样大的妖,倒是极乐画舫第一次。
唐玉笺并没有得见这样气派的场面,她一早跟着出门采买杂物的小厮下了船,离开了画舫。
因此,自然也就错过了那件震动整个画舫的血案。
就在前一日夜里,所有护院和打手都在后院忙着救火的时候,枫林苑天字第一号的贵客,无声无息死在了小倌儿的床上。
不知被什么邪物剖了妖丹,被发现时尸首从中间劈开,一双手碎成了肉泥,肚子里还装着稀烂的甜糕。
连魂魄都碎成了片。